自古以来，人类自上而下的垂爱毫无保留，而由下及上的尽孝则浅尝辄止。多年前我曾暗下决心，我的父母将来老了我一定侍奉其左右，百般孝敬，颠覆这一传统。时至今日，这个愿望已然成空。身在异乡的我只好定期给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煲煲电话粥，送出一份温暖的同时也稍稍给自己减轻一点负罪感。
我给妈妈的电话无外乎一些老生常谈，诸如吃的什么饭菜，穿的什么衣裳，打麻将了没有，学习新的广场舞没有，又或者牙疼好了没，腰疼又犯了没，当然还有更小儿科的如今天喝了几杯水，吃了三颗还是两颗枣之类。有如一个三岁的小孩，家长重复给她讲同一个故事，而她每次都像听到新鲜的故事一样充满好奇、津津有味。只不过我和妈妈互换了角色，如今妈妈变成了一个听话的孩子，而我呢，俨然一个耐心的家长。我们俩就像小时候一个讲故事一个听故事，不厌其烦、乐此不疲。每个星期我都会给妈妈打一个电话，每次提出相同的问题，妈妈都一一认真作答，从不遗漏从不敷衍。妈妈从来不主动打电话给我，总是安安静静地等我的电话。而我呢，每隔几天，心底就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提醒我：该给妈妈打电话了呀。
我告诉妈妈中秋节马上就要到了，每年中秋一过，我还没准备好呢，春节就又临近了。妈妈说春节来得快才好呢，家里的柚子树长势挺好，而且结了好多柚子，还说柚子能存放，等我们春节回家吃呢！我顺着妈妈的话说太好了，我最喜欢吃柚子了，还夸张地罗列了吃柚子的若干好处。我听得出电话那头妈妈特别的满足，有一种终于为儿女们办成了一件大好事般的骄傲和自豪……我知道，没有什么比此时此刻的世界更幸福更温柔的了，我爱我的妈妈，妈妈更爱我们。
想到自己近两年来每天都掉好多头发的事，于是询问了妈妈，妈妈告诉我她的头发也越来越稀疏而且全白了，还建议我去做个体检。于是我又开始给妈妈抱怨起上周刚做完的那个体检来。长短粗细如手指般的试管，我被抽了满满的7试管血，又做胸片又做彩超，还有乳腺和妇科等等项目繁多，折腾了一天，结果啥毛病也没有。妈妈说我是个傻孩子，啥毛病都没有那才叫一个好啊！记忆中妈妈第一次说我傻，以前老是夸我这聪明那聪明的。后来，妈妈突然像受到什么启发似的提醒我是不是缺少一种她也说不出名儿来的营养。我告诉妈妈那叫微量元素五项（铜、锌、钙、镁、铁），我自己要求增加的检查项目，结果都在正常值之内。我轻叹可能是秋天到了的缘故吧。妈妈说有道理，秋天一到树叶就开始往下落，人如果和树一样的话到秋天也应该要掉一些头发吧。于是我又耐心地跟妈妈解释我说的此“秋天”并非妈妈说的彼“秋天”。如果把儿童时代比作春天，青年时代比作夏天，那么人到中年如我就应该是秋天了吧。没想到妈妈居然接过我的话茬说她自己应该是冬天了吧，难怪头发像雪一样白。我先是一愣，继而由衷地夸奖妈妈太聪明了。记忆中我老是责备妈妈这笨那笨的，夸她聪明还真是不多。今天，我的妈妈不仅领悟力超强，而且还是一个诗人啊！要不怎么会说出秋叶冬雪呢！原来每个人都可以是自己的诗人，在某一个感动的瞬间道出诗一般的语言。我知道此刻世界再次被温柔包围，母爱真的好奇妙啊，它可以使一位笨拙的老人在短时间内变得思维敏捷甚至成为一个诗人！
最后妈妈告诉我她一切都好，嘱咐我不要惦记她，不要老想着给她打电话。我想啊自从爸爸走了以后，故乡的版图在我心里已经缺失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啊唯有好好珍惜。妈妈健在，故乡尚存，妈妈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漂泊在外的我，叫我如何不想她！
2015年9月9日于保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