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丝戏新

引子

烽火喧嚣,嘶鸣震天。城中的皇帝眉头紧蹙地注视着城墙帷幕角落里指尖灵动的匠人,纯熟的操纵着几根系着家国命运的丝线。

单于眉目杀意恣睢,身旁侧卧的王后看向城墙上婀娜的舞姿,她知此生他不会负于她,然而如此不似人间的绝色,该没有男子能免于沉沦。良久,她还是似是平静向单于轻语:

“大王,累了,回去吧。”


                  壹

今天的晋城内一改往日平静,城中热闹非常,缘是罗老爷家的大少爷娶亲,大宴宾客,佳肴华彩尽设,而最引人瞩目的,便是青鸳楼旁新搭建的戏台。台上早已请来了城内最好的鼓乐师傅,三尺见方的木架,昭示着今夜的来客。

台下此时早已人潮涌动,全城百姓接踵而来,议论里得知是请来了江湖盛传的木偶戏童子师傅陈翁,驾临晋城。

陈翁全名陈商,年六旬。相传为木偶戏大师陈平后人,他从不唱妖魔鬼怪,也不演英雄豪杰。每次登台只搭三尺帷幕,人偶一只,配清乐,独自伴唱,配合指尖几根丝线。可便是这似是单调的表演,赏过的看客无不沉沦盛赞。尤其那一只不知何时起便随陈翁阡陌山河的女子人偶,更是旖旎妖艳,像是有灵性,在陈翁纯熟的操纵下,有能夺人心魄的美。

“戌时到,有请陈翁!”

台下家丁高喝两声,台下的喧嚣安静了些。此时从台子后面,戌时的昏暗暮色下,白发老者步履均匀走上台,打开身后包袱,简单布置,三尺帷幕,两盏烛火,一张木凳。最后老人将包裹里的匣子放下,众人顿时静默,眼光小心的观望。匣子换换抽开,鲜红的袍子映衬着绝美精致的木偶,脸颊的肌肤好似凝脂,娇媚婀娜。还未开始,台下众人已连连惊叹。

陈翁手指轻捻,穿好丝线,低声对着匣子里的人偶呢喃几句,面上浅笑向台下鞠了一下躬。没等众人回神,陈翁边落座边手腕一抖,匣子里的人偶已然伫于帷幕之下,舞台中央。

鼓乐轻作,唱声徐徐,指尖婆娑,牵引从容。唱词杂陈,故事却不晦涩。陈翁指尖纯熟操纵线板,随着丝线牵引着的人偶,在纯白的帷幕前随着阵阵唱词翩翩舞起。轻盈曼妙,偶尔拂袖掩面,虽是没有神态的人偶,却叫人无比动容。

陈翁手指灵动似是不知倦怠,台前的人偶也愈加流转盈盈。暮色渐深,乌云蔽月,三尺帷幕下的人偶,在烛火的照映下美的动人心魄。鲜红的华服似是心尖滴下的血染成,没有神态的眉宇却似藏了摄魂的精灵。台下的男子无不目光如炬,随着人偶的跌宕舞步赞叹或啜泣。

忽然台下一声尖利的女子叫喊打惊吓了众人。

“别演了,这勾人的玩意怕是附了什么妖物吧!”

那女子正是晋城富商的贾夫人,而随着她的惊叫回过神的,还有她手上正撕扯的贾老爷。陈翁却不为所动,似是怕打扰台前人偶的惊鸿之舞。陈翁手指仍旧刚柔并进的挑动,台前人偶此时似这世上最跃动的精灵,红袖张扬,眉目盈魅。

气急的贾夫人拿起手旁的茶盅,向台上甩去。茶盅摔在台上摔了个粉碎,一片薄瓷溅到台后,恰巧隔断了一根丝线。纵偶之术,根根丝线绝不多余,每一根都对应人偶身上的关节,尤其陈翁这等人偶合一的匠人,已将至忘我,台前木偶的左臂关节忽的失去牵引,便一下失去平衡跌落在台上。

陈翁看到跌落的人偶,手中动作即刻停下,马上奔到台前抱起,仔细检查,小心擦拭。他反复确认,捡起摔裂的几处残片,口中呢喃着关切像是抱着他的至爱,台下众人看到他眼角渗下闪闪的泪水。检查完后小心装回木匣,也不理会台下嘲哳的众人,收好包袱,大步向台下奔去。

台下罗家家丁吆喝着打着圆场,维系着台下众人的秩序。人们或似大梦初醒惊讶于方才的缭乱舞姿,或似沉迷未觉呆呆的望着台上。可在陈翁跃下戏台即将离去,那贾夫人走过来夺过了包袱,向台下的立柱摔过去。纵是陈翁扑在地上抱紧木匣,还是听到包袱内挂啦的响声。

“一块破木头,真以为是什么稀罕美人了?”

说完便扯着还在回味的贾老爷离开了。

陈翁收拾好地上的包袱,抬头暗暗忘了一眼贾家夫妇离去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翌日清晨,罗家老爷到贾府理论昨夜搅乱宴会之事,与惊慌的贾府丫鬟装了个满怀。

晋城富商贾云夫妇暴毙家中,官衙仵作验后,发现二人尸体体无一处伤痕,唯独身体筋络全数被人抽走。

罗府家丁到昨日陈翁下榻的客栈寻找,陈翁早已离去。


                  贰

相传高祖皇帝昔日兵败,被匈奴单于困于城中,进退维护存亡安危之际,大将陈平献上一计:单于好色,却惮于王后管教,引绝色美女于城墙上起舞,王后必忧于破城后单于添得新欢而劝单于退兵。然而两军交战,塞北寒地无处寻得女眷,况且兵马压境男儿岂能匿于城中拿女子做挡。

账中绝望之时,陈平命军中工匠找来材料雕制人偶,在城墙上搭起戏台,趁暮色燃起烛火,陈平操纵绝色人偶在台前奏乐起舞,台下的匈奴将士无不沉迷。

翌日,匈奴大军竟不战而退,高祖皇帝大喜,重赏陈平大将,并命木偶戏为大汉国戏。历经两汉百年,木偶戏逐渐成为百姓都喜欢的戏目。从此民间无论城池村落,皆搭有戏台,戌时日落,众人便聚于台下,台上鼓乐也已就绪。

表演木偶戏的师傅唤作“童子师傅”,随身负包裹,包裹中备三尺帷幕,两盏烛火,一只木匣。童子师傅戌时登台,划帷幕,点灯盏,引丝线。师傅指尖轻挑,弦丝动,鼓乐鸣。童子师傅手口并作,台前人偶便随鼓乐而动,故事蹊跷,妖魔变幻,或歌舞绝伦皆系于几缕丝带收放之间,现于三尺帷幕之上,人偶虽不似真人神态,却往往倾注了童子师傅全部心意,别有意味。

相传当童子师傅技艺足够纯熟,台前人偶与纵线之人相伴的时间长了,傀儡也会逐渐修炼出灵识,最终与纵线之人灵神合一,是为天下木偶戏最高境界。


                  叁

后汉末年,天下大乱,常有匪人据山林要厄,下山打劫来往行人。

这日逢小满刚过,天气闷热,趁着天色渐暗稍许阴凉,银环山下的小路上逐渐有行人赶路。但逢乱世,路上多是逃难的穷苦人。山腰上的几个山贼,默默打量路过的行人。

“虎哥,今天怕是没啥有钱的主儿了。”

其中一个略显沮丧的对着中间散发长须的头目高虎发着牢骚。

高虎也不做声,朝着那发牢骚的喽啰盯了一眼,便立马吓得不敢说话,老实观察山下的情形。

天色渐暗,行人也逐渐稀疏,毕竟银环山地势艰险,又传闻有猛兽山贼出没,这个时辰很多人也都不敢进山了。而山腰上物色目标的高虎一行人视线也逐渐模糊,高虎也觉得今天要空手而归,便招手示意收下众人回去。可刚向山上走了没几步,忽然听到从远处渐进的马蹄声从山下传来。高虎立马叫住弟兄回身观察,朝着山下看去果然看见一辆燃着灯盏的马车缓缓驶来。

高虎招呼了一下弟兄开始向山下走去。随着高虎一行人走到山脚,马车也逐渐靠近,赶车的家丁身材矮小,不似有什么功夫。透过车篓窗纸,能隐约看到车内一男一女两个影子,男子身影佝偻看起来是位老者,而旁边靠着的女子身形曼妙,面容轮廓玲珑,哪怕只看影子也能猜测到定是位有闭月之容的美女。

高虎一行人简单议论几句,分析又是带着小妾到外乡躲避战乱的乡绅老爷。随身定有不少的细软,最重要那老翁身旁的女子,一定国色天香。

随着马车缓缓走来,高虎带众人从路旁的树丛跳出,前后围住了马车。为首小弟大声喊了一声打劫,车前的黑马被惊的不敢动弹。

“钱财和女人留下,放你们走。”

高虎拿着刀指着马车,眼神凶煞。身形瘦削的家丁却不见一点惊慌,语气也似平常:

“壮士,我家老爷只是个童子师傅,车上就只有些赶场子的杂碎物件,您拿了也不值钱,还望各位英雄高抬贵手。”

“死到临头还敢拿你几位爷爷取笑,我们可是看了你们一路了。”

其中一个喽啰边骂着边走到马车侧面,用刀尖一划,把窗上的帘子扯了下来。众人围过来往车里一望,也是心里惊诧。车内坐着须发斑白的老翁,怀里抱着一个红色衣袍的女子人偶,好像无视车外的众人,只是拿着梳子给怀里的人偶梳头。周围除了一个敞开的木匣,和装着杂物的包袱,并无其他。初上的月色透过车窗打在人偶的脸上,妖娆诡异。

“刚才各位英雄看到的,定是老朽这傀儡打在帘布上的影子,壮士,可否行个方便。”

老翁插好人偶发髻上的木簪,缓缓开口。

高虎仔细打量了车内方寸,的确没有值钱的财宝。没多疑心,也确信方才是人偶的影子。左右一使眼色,前面的众人也都让出了一条路。家丁冲着高虎众人双手作了个揖,扯了下缰绳,马车缓缓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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