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去世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里每当闲下来时我总会想起她的音容笑貌,有时会泪湿眼角。
让我最难过的是一生操劳的奶奶最终是在疾病的折磨下与世长辞的。奶奶生于1929年8月20日,祖籍河南,家中独女,奶奶的爸爸精神状况不好,疯跑疯走,吃死去的野猪,所以她是妈妈一手拉扯大的。
1942年河南大旱,农民颗粒无收时,老奶奶带着奶奶一路吃糠咽菜,九死一生,徒步经过洛阳、灵宝、三门峡、渭南,来到了延安市洛川县的一个村庄。
举目无亲的老奶奶嫁给了比自己大很多岁的男人,生了奶奶生前最疼爱的弟弟。而走投无路的奶奶给另一户人家做了童养媳。男人死后,奶奶嫁给另一个村庄比他大20多岁的我爷爷。
爷爷吃苦耐劳,沉默寡言,奶奶却热情泼辣,家中所有的事都是听奶奶的指挥。虽然家中光景一穷二白的,但30多岁的奶奶却从此迎来了她跌宕一生的安稳。
爷爷放了一群羊,能干的奶奶当着村里的妇女主任,家中黑白老照片还记录着她去延安开会时的集体照。年轻的奶奶戴着白色的发卡。婚后奶奶生了我爸爸。因为是独子,爷爷奶奶对他疼爱不已,小时候给爸爸戴着昂贵的项圈,走哪里都带着我爸爸。
八十年代末爷爷去世了,当时爸妈刚结婚。后来有了我和姐姐。一家五口相伴着过了三十几年。我记忆中的奶奶,还停留在我少年的时候。穿着中式斜襟的布衫,黑色的裤子,裤腿总是用白色的绳子扎起来,没有缠过的脚喜欢穿自己纳的布鞋。
奶奶很勤劳。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了,坐在炕头上给我一下一下地梳头发,然后穿过院子,打开我家的老木门,等着小伙伴来喊我一起上学。中午我刚骑自行车到家门口,就会大喊一声:“奶奶,盛饭。”当时不喜欢喝稀饭的我总是馒头夹个菜,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我少年时期在家很少干活,是因为忙前忙后的奶奶代劳了很多,穿着她洗好的衣服,做好的饭菜、亲手缝的鞋底,家里的门帘也是奶奶用旧布缝好的。
除了忙活家里,奶奶每天还要去山沟里放牛,放牛的路很不好走,布满野草和荆棘的羊肠小道,还总是上坡下坡,但奶奶对能赚钱的事情总是乐此不疲。我喜欢放学后带着小伙伴去山沟里找奶奶,那是童年的乐园,有着黄土高原上罕见的小水沟,还有各种颜色的小浆果。在那里追逐打闹,是一生中最靓丽的底色。
奶奶很胆小。晚上家里没人时不敢独自居住,总是要邀请邻里来陪伴她。她还怕鬼,身体不舒服了就想着自己是不是撞了邪,然后让村里会巫术的人给她整治一番。
奶奶很好客。家里只要是做了什么好吃的,比如洋芋叉叉、红薯、菜卷之类的,她就会给邻居送去。每次做饭都会做好多,想着来了客人的话,别人留下吃饭方便。
奶奶性格直爽,甚至有些泼辣。我上小学时,有男生就会用土疙瘩扔我,放我自行车的气,放学路上堵我,不让我回家。奶奶知道后,跑到男生家里大骂一通,并且警告男生家长,再动我一下,她就不客气了。
2013年我大学毕业后,奶奶的身体就慢慢变差了,开始走不动路了。等家里搬到新房子没多久,奶奶就被门槛摔了一下,此后的六年她再也没有行走过。
这六年对于奶奶和家人来说是艰难的六年。奶奶从自己能吃饭到爸爸给她喂饭,从什么都可以吃到只能吃流质的食物,从上厕所我还可以扶动到后来只能爸爸抱起她,从有事就在房子里喊我们到按铃声再到连铃声也按不动,从面色红润到瘦骨嶙峋、身上的褥疮露出白骨,从手可以拿动勺子到蜷曲在一起再也打不开。
今年因为新冠疫情的原因,姐姐一家在家多呆了一个月,我们一家7口度过了非常幸福的时光,奶奶估计心里也很开心。清明节姐姐回家时,说奶奶看着怎么身体更差了,我和爸妈因为长时间在奶奶身边,所以没有太大的感触。我清晰地记得姐姐的眼泪,就在和奶奶告别时,背转过身的那一刻决堤。那是他们此生相见的最后一面。
因为学校没开学,我在家一直呆到4月中旬,这期间我亲眼看着奶奶的生命之花,一点点凋落,却无能为力。每天爸妈刚从地里回来,都会先去奶奶那照顾她。有天爸爸就大声责怪我,说奶奶身上流脓了,是不是中午一直让她睡着,才成这样的。我也有点委屈,因为奶奶坐也坐不住,说她坐着身上疼,让我把她扶着睡下,中途我去做饭,就没有扶奶奶起来。
那段时间,奶奶也吃不下饭,身上一直在溃烂。我们看着奶奶受罪心疼不已,每天心情都很低落,奶奶只要吃下去一点点,我们心里就会长舒一口气。
还有一天,爸爸妈妈去地里打农药了,中午十二点出去,归来时已经下午六点了。期间村里的婶子来看奶奶,看到家里只有我一个,就说我爸妈心真大,奶奶要是突然不行,肯定会吓到我的。那时,奶奶已经说不出话了,我做完午饭后,就会守在她跟前,看着茶几上妈妈养的玻璃翠粉色的小花开得肆意而舒展,心里想着:奶奶肯定能熬下去,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