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三年,有人在那一年出生,有人在那一年死去。过去这么多年,谁还记得那一年特有的标签,带着丝丝缕缕死亡的气息。
二〇〇三年,非典。
那一年,我小学,三四线小县城里众多天天背着硕大书包上学校的小学生中的一员。
对非典的印象实在不深刻,不知是侥幸存活过去多年,还是在当初的生活中无足轻重。现在努力回想,也只能记起日日走廊中挥之不去浓浓的煮醋酸气,就连厚厚医药棉口罩散发的古怪味道都无从记起。
“一定要都喝完,回家检查。”妈妈总是一边这么说,一边塞过冲泡了满满板蓝根的保温杯。
身为小孩,那时的我不喜欢喝药,包括板蓝根。
可是大家都在喝,说是人手一杯也不为过。稍微有点头疼脑热的人,更是当做续命圣水一样不知累地灌进。
“我们为什么要天天量体温?”
“因为非典。”
“非典是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好像很可怕。”
“得了非典会怎么样?”
“……会死”
后桌在讨论这些问题时,我在扭头看着窗外。四月了,漂亮的花飘飘洒洒凋谢得只剩光秃枝头,不,还有小小的绿苗苗,但是看不清。
死,对于那个时候的我们来说,神秘但是有些可怕。毕竟,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一群小孩被名为“非典”的东西吓得不发一言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柴静,这个时候,在医院。
地点:首都医科大学附属胸科医院医院,疫区。
时间:二〇〇三年四月十八日
她走过黑魆魆的走廊,只有她一个人,两旁虚掩着的门歧途一样散发着古怪的令人恐惧的气息,像是会有一双手出其不意地拖人入内,坠入阿鼻。
所有东西都像是沾染了血腥,让人恨不得掩着鼻子就此逃离。
事后她站在花洒下冲洗,从头到脚,仿佛这样就能远离死亡。可是在涂抹洗面奶时,滑腻的触感突然让她觉得是死神在触碰着自己。猛然睁眼,摸着颈间蹦跳着的血管,才意识到自己活着,这是最原始的凭着,活着就是活着。
在所有的灾难中,这个温热的跳动就是活着。
人是聪明到强大的,也是脆弱到渺小的。死亡面前没有尊卑贵贱,死了就是死了,生前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脚挨脚头靠头,顺心或者逆意,就此无意识沉入深眠,醒不过来。
因为惧怕,所以胆怯,所以在夜深人静的夜晚思考着思考着泪流满面,也会装作无畏地将事务归纳处理像是坦然等待死亡。
一个卫生系统的官员在这里感染,回家又把妻子儿子感染了,想尽办法要住院,只能找到一个床位,夫妇俩让儿子住了进去。两口子发烧得浑身透湿,站不住,只能颤抖着坐在小板凳上输液。再后来连板凳都坐不住了。孩子痊愈的时候,父母已经去世。
死亡是什么,佛说轮回,圣经道毁灭。它摧枯拉朽般毁去事物,但终如风过境,终会掀篇,是行将就木的人呕出一口鲜血,孱弱的幼苗受到滋养,自血迹中萌发。
所以还是过去了,想起来的记忆也不过如此,但对于亲历过那段时光那些地点的人来说,刻骨铭心。
如柴静的回答。
——“你害怕非典吗?
—— “我不怕它,我憎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