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志】来时的路,未有寸步被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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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实习记

(一)京城,居弗易

北京火车站的广场大而气派。最能将此站与其他车站区分开的,便是中轴线两侧半米来高的台子上,笔挺站着一身军绿的士兵,神情肃穆,宛如雕塑。

自唐朝时顾况拿白居易的名字开玩笑“长安米贵,居亦弗易”始,京城居不易仿佛成了一个人尽皆知的事,而今的北京也不例外。别说是想在这个城市买房定居的人,就连我这样只是来京进行暑期实习想找个房子短租一阵子的大学生,也在寻找房源时感到了一阵阵踌躇和不决。

一开始的我并没当回事儿。哪怕父母早在我上火车的时候就微信提醒我需要多找几个房源备用,我也只约了一个看房中介。房源是贝壳找房上面找到一个离我实习的报社只有两公里远的住所。

中介在大热天,穿白衬衫,系着一条领带,骑着一辆电动车守在路边。

确认好彼此的身份,他拍了拍电动车后座:“来吧,我骑车带你去看房。”

我的目光转向拖着的半人高的行李箱,低声问道:“这个......”

他看了看我的箱子,说道:“要不我骑慢点,你把它拖着。”

我以前确实也看见过别人以这样的方式带行李箱,一听,觉得是个好办法。

中介很健谈,载上我后,便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攀谈起来:你是哪儿的人?来北京干什么?哦,上海来的呀,怎么不在上海找实习......

“等一下,大哥!”我突然喊道,吓了那位大哥一跳,“这个行李箱好像出问题了。”

停下车一查看。果然,四只黑色轮子中的两只已经不知去向,露出了银闪闪的不锈钢轴。用手一摸,因为与地面长时间摩擦的缘故,已经烫得像西餐店里煎牛排的铁板一般。损毁成这样,是不可能再在后座上拖着走了。

我心一沉。彼时正值七月,北国酷烈的阳光晒在我的额头上,照得我愈发烦躁。

那大哥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揩去额头的汗,看看箱子,又看看电动车,摸了摸下巴说道:“要不咱们把箱子横放在我前面放脚的地方,我的脚收一收。”

一试,果然成了。在前往房子的剩下的一段路上,我心中懊恼,早知能这样,我为什么要把它放在地上拖?不过没关系,后面有的是我懊恼的时候。

十来分钟后,到了目标房源,在一个老式小区,没有电梯。没有电梯这一点在软件上也是显示了的,所以并不算中介坑我。饶是如此,在因害怕箱子被偷而选择“哼哧哼哧”将这个重达20公斤的大块头拎上6层楼而腰酸背痛时,我还是忍不住在心中默默吐槽起来。

先看房型,合租的房间四四方方,不算小,但是一张大床已经将完整的空间切割得稀碎,虽然他口口声声说可以加桌椅,但是很明显已经没有可以容纳一张像样书桌的空间了。这对于每晚都需要打开电脑写点东西的我来说真是难以接受。

大哥又带我看了一下共享空间:厨房、卫生间等,具体的样子我记不得了,只记得看过之后更加坚定了我不住这儿的决定。

若是给个一两千的价格,像在苏州那样,那么凑合一阵子倒也不是不可。但谁能想到,这么一个房型居然是四千一个月。京城居弗易,名不虚传啊!

见我不租房,大哥锁了门,打声招呼就离开了,独留我茫然无措地呆立在屋子门外。想想,唯一找到的房源竟然是如此无法让人满意,难不成我到北京的第一天就得流落街头,过上“大神”的生活?

其实我前面也在贝壳、自如等app上选了不少心仪的候选房型。我是满意了,可对方一听我是要一个月的短租,连忙回应“不租不租,再去找别家的吧。”

以前总听说“北漂”、“沪漂”青年多么辛苦,没有体会。今日来京才切身体验到了,正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我没有办法,打电话给了生活经验比较丰富的父亲,把我轮子坏了,找到房源很不满意,没地方住等困难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看看他有没有什么良策。

听到我的诉说,父亲不禁笑道:“哎呀,傻儿子啊。拖着那么重的一个行李箱到处跑也忒吃力不讨好了。你先想办法搁下大箱子,这样才方便行动嘛。你看看古代打胜仗的将军,哪个不是轻装简行的?”

听罢,我觉得颇有道理。可是,什么地方才能搁下我的大箱子呢?忽然间,前几日在网上搜索的信息慢慢在脑海中浮现。思绪闪动,计上心来。

在手机上叫了一辆网约车,十几分钟后,来到一家叫作者行孙的青年旅社,离实习报社很近。之前在携程上浏览的时候就看过这家旅社。近是近,但一间双人房一晚要160多块的价格,一个月下来甚至比租一间合租的单人房价钱还要高,这是我所不能接受的。跟父亲通了电话后,我却打开了思路:为何不能在前几日先在此处对付一下,等对周遭环境熟悉一些了,静下来再去寻找合适的出租屋,那样应该更加从容与稳妥。

青年旅社还是多少有点局促的,不过没事,想到短时间内不愁栖身之所,心情便明媚起来。揉了揉因为搬重箱子而酸痛的肩膀,我出门去了。

折腾了那么久,天色已晚。斜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却不晒人。不同于南方到了夏天便闷热潮湿的气候,走在街上,干爽的风扑面而来,分外舒适。

晚餐来了套颇具北国特色的羊肉汤配烧饼,补充了奔波一天的能量。回到旅社后,甚是疲倦,简单洗漱了一下,舒舒服服地躺床上便歇息了。

每当人们一开始来到新的地方,像转了学校,换了工作,总是难免有种兴奋紧张夹杂的感受。翌日清晨,第一日到报社的我亦不例外。坐了两站地铁,骑了将近五分钟的共享单车,终于来到了实习门口。

我心里一半是面对陌生群体不知该怎么融入的忐忑,另一半则是对能够结交新朋友的憧憬与渴望。怀着这样一种复杂矛盾的心情,我锁住共享单车,来到报社门口。

不愧是全国数一数二的报社,大楼极富设计感,直入云霄。走近门口,但见身着工装的男女职工步履匆匆,鱼贯而入。与他们不同的是站在门口的三五个年轻人,身上学生的稚嫩与少年气尚未退去,一看就是和我一般实习生。

正如我前面所说的,初到一个新环境,不免有些拘谨,挪着小步向他们走去。其中一个身材瘦削,和我一般高的同学见我走来,笑着打起招呼:“你也是和我们一波的实习生是吧?”

见他如此热情,我紧绷的神经自然就放松了许些。给予了他肯定的答案后,我俩互换了姓名,紧接着顺势攀谈了起来。

这位同学叫陈博远,比我们早两天到这儿。对入职流程已然相当熟悉,自然而然就被老师派来守在门口,帮助每天新来的同学打卡、熟悉流程。

有了第一个人作为突破,和其他人的交流就变得轻松了很多。通过交谈,得知他们中有港中文的、有人大的。看来能到这儿来实习的,无一不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陈博远帮我们这一波办了入职手续,正在等待里面通过审批。我想起自己还住在青年旅社,没有一个合适的住所,便忍不住提起找房之困难。

听我陈述了昨天的遭遇,陈博远不禁发自内心地点头附和:“是的,北京租房是比较困难,我也是网上搜索了好多家才慢慢找到的。”

我随口问道:“博远你呢?你找到合适的住处了吗?”

他点点头,并向我介绍道:“我住的地方虽然直线距离离报社并不近,已经到了三环开外,但是就在褡裢坡地铁站旁边,乘地铁来上班特别方便。十几分钟就到了,都不用转线。”

听了陈博远的介绍,我欣然道:“好,那我晚上就去你说的那附近看看。如果可以的话,实习期间咱俩就算有个伴了。”

正说话间,和博远一样同是两天前来,一起负责新生录入的靳兄招呼我们:“朋友们,差不多好了,咱们可以进去了。”

在博远和靳兄的带领下,一行人被带到了我们工作的楼层。在那里,我们认识了实习期间负责带我们的李老师。李老师中等身材,圆圆的脸,架着一副圆框眼镜,文质彬彬却又不乏干练。他欢迎了我们,并向我们介绍了我们的职责:贡献选题,在通过审批后,便可以组织采访以及报道的撰写。

面试环节中,通过交流,李老师已经知道了我有公众号的创作经验,此刻便提了出来。我把公众号分享过去。看着里面满页的《说吃》,李老师笑道:“谷,看来可以单独给你开一个写中国传统美食的专栏嘛。”

听到此话,我心中不禁一喜。谁道平日里的写作都是不务正业、荒废时间?瞧,我一到报社便承接下了如此重要的一项工作。

各人领命,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准备课题的准备课题,有写作任务的执行写作任务,我则为专栏遴选出最具代表性的中国美食。在和李老师讨论过后,我们一致认为国宴上用来接待外宾的必点菜北京烤鸭应当作为这个栏目《食在中国》的开篇。

初到匆忙,很快便到了午饭点。大家都是新来的,习惯抱团,于是结伴乘电梯去楼下食堂。

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不见熟悉的身影,不由地问道:“博远呢?”

工位在博远身边的靳兄答道:“博远正好拿到了一个选题,这会儿正在赶工呢。”我听罢“哦哦”两声,心中不禁好奇,什么选题竟然让他顾不上吃饭。

报社的食堂极好,为了照顾来自五湖四海的职工,提供全国各地的特色美食。从豆角焖面到饸络面,从大盘鸡到回锅肉。异国他乡的美食也有,有日式的鳗鱼或者牛丼饭,也有越南牛肉粉,包罗万象。

我和其他实习生坐在一起,天南地北地侃了起来。正吃着聊着,见到李老师端着盘子向我们走来。

桌子旁边没有椅子了,但是还有空着的地方。坐得比较近的同学从一旁的桌子顺手抓过一把空椅子,请老师坐下。

老师加入后,我们的谈天变得愈发热烈起来。根据李老师的讲述,我们慢慢了解了他丰富的人生经历:曾经到非洲去当过驻外记者,也曾经公费到英国去上了一年的大学。

“非洲那边可危险了。有一次我们把车停在路边,东西忘在车里没有拿出去,结果回来一看,傻眼了,车子四面的玻璃被砸得稀碎,玻璃渣子撒得到处都是。车里面的东西——好像还有一台蛮贵重的相机——自然也被抢走了。

“不过嘛,正是因为危险,驻外记者的待遇还是蛮好的。”

说完当驻外记者的经历,他又说起了留学的那段光景:“那真是我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公费的情况下,完全没有经济上的顾虑和压力。比起学生时代的求学,对成绩又没有要求。在每日上课学习之余,便是好好了解当地文化,结交好友,搜罗美食,过得可有意思了!”听着他的描述,真是羡煞我等。

说至兴头处,陈博远端着一份朝鲜冷面姗姗来迟,一面说着“抱歉我来晚了”,一面落座。

他一来,我们的注意力又落到他身上,开始七嘴八舌地询问起来:究竟是什么选题,让他竟顾不上吃饭了。

博远一边往嘴里扒面,一边向我们解释。原来是这两天中央开了一个挺重要峰会,要赶紧趁着这个峰会还没结束,对这件事进行一个报道。

一听他解释,这才明悟他任务的紧要。须知,这种大事时效性极强,各大媒体必须要第一时间对其报道。过了这个时间,新闻价值就没有那么高了。同时,我心中也不由地暗暗惊奇:陈博远才来两天,就能有如此敏感的新闻嗅觉,抓住这样一个重大的选题并进行编写和报道,这是我所不及的。

饭后是一个多小时昏昏盹盹的午休。醒来后我搜寻了一些北京烤鸭的资料——和《说吃》不同,李老师认为报社的美食专栏要偏介绍而少个人感受,所以需要丰富的、可信的资料来支撑《食在中国》里的篇目。

正沉浸在资料库中呢,李老师走到实习生的工位区旁,跟大家说:“我们正式员工还要再留一会做自己的事,但是你们是实习生,还没做完也没关系,可以带回去或者明天再来做。”

听了这话,我们起身,收好自己的东西后,陆续跟老师告别离开。

我悄悄来到陈博远身边,见他还没起来,仍在奋力码字。拍拍他的肩膀,或许是因为太专注于手头的工作,他吓了一跳,转过身来。见是我,冲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个题目急得很,我估计还要留一会儿呢。”

我点点头,说道:“没事,我先撤了。我去你说的褡裢坡那儿看看房子,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住那附近好了。”

听到这话,博远眼睛亮了一下。很明显,他也觉得,如果住的地方能有个搭子,那无疑会为实习生活平添一份色彩。他道:“好的,你先去,我等你消息。”

白天工作的间隙我便抽空看了看几个租房软件上的房源。果如博远所言,地图上寥寥数个可提供的房源中,就有褡裢坡站边的几个。

从褡裢坡站出去,天色尚早,炽暑未消。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中介候在地铁站口,我们确认了对方的身份,而后她便带我去看房子去了。

得了轻装简行的便利,我的心态优哉游哉,连看了好几个房源,最终决定住在黄渠村一间带阳台的合租房内。价格比前一日的还便宜一千多,只要三千一个月。

毕竟以前没怎么外出租房过,临到决策时,还是忍不住打电话问询父亲的意见。听了我的描述,他沉吟片刻,答道:“听你描述,确实还不错。如果没发现什么不可忍受的雷点,又非常喜欢的话,那就自己决定吧。”

听罢,我欣然和中介前往房产办公室,去签合同、交接钥匙等。

我在想,第一次“北漂”,对我来说也是个不小的锻炼。只是感慨,目前翅膀还没有硬到什么事都可以自己拿主意的阶段。或许要等经济独立之后,才能达到理想中的模样。

交接完毕,把书包放好。随后火速前往者行孙提溜起自己的大件行李就往黄渠村这边赶。坏了两只轮子的行李箱还真有些难拖,要时不时变换一下受力点,还要在坑坑洼洼的人行道上拖行,等到了黄渠村,双臂已是酸胀不已。

往没铺的床单上一躺,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虽然疲惫,但心中还是分外欣慰:总算是安顿下来了。


(二)行路难,多歧路

在床上歇了一会儿,我给博远发去消息,告知他自己已在褡裢坡找好了房子。

当天时间已晚,次日还要上班,所以晚上没有约出去活动活动。但是看到我的消息,博远高兴地回复道:“好啊。明天咱们可以一起去挤个北京的早高峰,晚上也可以一起在咱们住的那附近找找好吃的。”

报社是九点一刻上班,博远建议我们八点四十在褡裢坡集合。

“我试了两天,这个点刚好可以错开最拥挤的时段。”

按他说的在那儿集合,果是如此。印象当中的早高峰,每节车厢都像沙丁鱼罐头,塞满了形形色色的上班族。人们摩肩接踵,挤得前胸贴后背,呼吸都不畅通了。

而兴许因为在三环外,八点四十的褡裢坡站,真的就像博远说的那样,不是很拥挤。后来每天这个点上车,甚至还有座位可以坐。

“我前面有天来得比较晚,结果被一个铁塔般的大汉挤在角落,身子紧紧贴着车门。结果下车一看,衣服上沾了好多给车门抹的润滑油。”博远说到此处,哭笑不得,“所以在那之后,我就每天早上抓紧一点,早点乘上车,不要重蹈覆辙了。”

早个十五分钟到报社确实不错,既可以错开早高峰,又可以提前定定心神准备工作。

前一日,老师让我开辟新专栏对我而言着实是个不小的鼓励,所以今天选题会一结束,我便迫不及待地投入到对北京烤鸭的资料查询中。

以前就零零星星地了解过烤鸭的历史以及焖炉、挂炉两种做法,这次通过对文献的查阅和观看央视的纪录片,了解得更详细深入了。

李老师叮嘱我,报社是央媒,出品务求准确可信。我拿出比平时学校里做学术还要严谨的态度,将引用的文献一一注明,列在文档结尾。

李老师还提醒了我翻译的“信、达、雅”。很多中国食物和文化背景翻成英语不一定有一个准确的说法,但是作为央媒,在翻译的时候要力求严谨,尽量跟其他主流媒体的一致。

这些要求可比《说吃》要多多了,所以尽管最后成品只有六百多单词,我还是花了将近一个礼拜的时间,直到第一周的周五才提交给老师。老师用微信回复我道:“好的收到。我手头有事,等不忙了来看看你的文章。”

此为后话。回到实习的第二日,忙忙碌碌一天结束,下午回到出租屋里小憩一会,醒来便想起约好友博远一起吃个晚饭。在一多公里外的涮肉店,来了一个白炭铜炉,好几盘肉卷,边涮边聊。

聊天中得知他是贵州人,目前在天津外国语上学,念的是国际关系。

我联系到他之前的任务:“国际关系呀,怪不得对峰会这样的事敏感性会那么高。”

他笑了笑:“也还好吧。”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是随着谈话的深入,我对他在所展示的专业性愈发敬佩:听说我的专业是供应链,他又能对未来三五年间有国际供应链布局的大型中国企业如数家珍,推荐给我。要知道,这些信息我可能都没他那么了解。

听到此处,我发自内心地赞叹道:“太厉害了,真是人如其名,见识广博,目光长远。”举起装着大窑的玻璃杯,“来,咱们来喝一个。”

吃得过瘾,聊得尽兴。饭罢,我俩拍拍鼓鼓囊的肚皮,异口同声道:“啊呀,吃撑了。”不禁一齐失笑。于是一致同意多走走路,一起散步回到住所。

路上又给我们增加了深入交流的机会。山南海北,无所不谈,到了分别的路口,两人已把彼此引为密友,相约以后再一起干饭、上下班通勤。

时间很快来到了周末。一周的忙碌过后,周六和实习同学们组团逛了逛到了北京必去的天安门、故宫等,和众人多加熟络。周日没有外出,闲来无事,又想着约博远出来吃饭,博远却回复道:“这周末可能不太行,我们有一个作业很快就要提交了,我得加紧写完它。”

我讶异道:“不是已经放暑假了吗,你们怎么还有作业啊?”

博远道:“我们学校就是这样,对我们要求很高。现在有一个,七月中下旬还有一个,不过把这两个写完就可以了。”

我尚没从讶异中缓过神来,博远接下来发的消息则更是让我的吃惊又加了一重:“没事,我已经写了3000多字,一大半了。”

“什么,你们总共要写多少字?”

“五千,我们每个作业都差不多是这么多。”

望着聊天框的消息,我竟久久没缓过来。我们平日里的作业,最多不过2500到3000字,大多数都是1200到1500字,和他们的工作量完全没有办法比,无怪他开局便能接下重要的任务。

见贤思齐。被博远的优秀打动后,第二周我开始更加努力地工作,寻找新闻选题、查找美食资料。对于《食在中国》第二篇,我很快就敲定了与北国烤鸭不同的知名江南美食——东坡肉。

速速将选择给李老师发过去。那天晚点时候,他线下找到我,说道:“我们还是一篇文章一篇文章来吧。我看了一下你第一篇写烤鸭的,不错,但还是有提升的空间。只是我现在手头比较忙,等我空下来修改修改,看看帮你发一下。”

彼时不少其他同学都已有自己署名的作品发布在客户端上了,而我还颗粒无收。兴许是察觉到我有些受挫,李老师宽慰道:“你也不要太灰心。开专栏本就是一个比较郑重的事,多花点时间,多花点心思也属正常。这样吧,先给你一些和别人合作的图文内容,这样也不至于来两个多星期,名下什么作品都没有。”

于是我便承担了第一个合作项目:编辑一段有关中国专利增长图文的文字部分。

合作者是一个东北姑娘,晨。个子小小的,性格爽朗。她学的是平面设计,所以在这个项目中承担背景图片的绘制。有时需要沟通的时候,我会到她的工位旁边,跟她讨论一些细节。偶尔会瞥见她屏幕上正在进行的工作,配色看着舒心,手绘的饰纹也颇显精致,心下不由暗暗赞叹。

因为合作,咱俩的交流自然而然就多了起来。有次中午一起吃饭时,也像往常一样聊了起来。我忍不住赞叹:“刚才看到你做的背景图,真漂亮啊。真没想到,现在用电子设备做出来的美术作品竟能和纸张上一样吸引人。”

晨笑了笑:“无他,唯手熟尔。”逗得我也不禁莞尔。

晨接着道:“我学的是平面设计嘛,不管是在学校的作业,还是在外面接的单子,都会大量练习平板绘画,这不就熟练了吗?”

我有些讶异:“你还接单子?”

晨倒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是啊,学我们这个专业很多人都开始接私活了呢。”

随着聊天的深入,我得知晨他们一般利用一个星期的课余时间就能做出一单,往往一单就能赚个百来块。课业轻松时就多做些,课业紧时就少做一些,赚点生活费提升一下生活质量不在话下。

听罢面上虽未显露,但心里着实羡慕。和她一比,自己这么多年来,在经济上确实毫无建树,吃穿用度全靠父母。20年暑假有段时间学3D建模,也想像现在的晨一样接单子去赚点钱,但是后来不了了之。至于一直引以为傲的写作嘛,也尝试过往纸媒和各大公众号进行投稿,结果却是分文无收。

想到此处,谈兴也没那么浓厚,和晨又闲聊了些有的没的,回到工位上去了。

一下午郁郁寡欢、兴致缺缺。晚上回到出租屋里,躺在床上刷起了手机。在哔哩哔哩上发现关注的up有山先生更新了,本能驱使地点进去看,是最新电影《长安三万里》的预告。

有山本就是个饱含热情、豪放不羁的家伙,再加上解说的《长安三万里》讲的是“天子呼来不上船”的李白,整个视频那股洒脱劲儿,可想而知,一下便扫除了白日里笼罩在我头顶的阴霾。

有山先生在视频结尾从李白生平回到电影本身:“过去十年,我国出了不少优秀的3D动画,像《大圣归来》、《魔童降世》。但是以真实历史为题材的,是头一次,请大家期待一下!”

随着有山澎湃的声音落下,我心头突然一动。咦,这部电影既能够展示中国的历史故事,符合这些大媒体喜欢的主旋律,又能够展现中国目前最先进的电影技术,正适合当一个报社的选题呀。

想到此间,我赶紧上平台订了张周日的电影票。看完后,仔细消化了电影情节和内容,花了比平时更久的时间来准备这个选题。到了周一我信心满满地走进会议室里,轮到我发言时,不由地语速加快,分贝比之前高了些许。

介绍完《长安三万里》作为第一部历史题材的3D影片的里程碑式意义,我颇有些激动地补充道:“为了更好地写这个选题,昨天我专门去看了这部电影,确实被恢弘的背景和历史所打动。我们这个英文版客户端是面向外国人的,如果把电影的内容呈现给他们看,一定能起到传播中国文化的作用。”

出乎意料的是,李老师并没有像我想象中的那样立刻通过这个选题。他摸了摸下巴,沉吟片刻说道:“我知道你一定是看重这个选题的主旋律吧。但是有个点我可能没跟你提过,我们作为一个央媒,一般不会下场为商业电影做推广。咱们内容力求稳扎稳打,随便去评论一个片子容易陷入舆论场中。这点,你能明白吗?”

老师说到一半时我就已经开始嘬牙花了。话讲完,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明......明白了。”

李老师说:“别灰心,我知道你不是学新闻和相关专业的,对选题的‘边界’在哪里,心里不是很清楚。你可以好好听听同学们的发言,一定对你后面的选题有帮助。”

李老师虽然这么建议我,但我的思绪早已不在会议室里,脑海里不断闪回着昨天电影里的情节。世人都道李白一生恣意洒脱,但电影里却把他壮志难酬的青年和潦倒落魄的老年都一五一十地展现在观众面前。而我,在一个原本以为可以大展拳脚的岗位上,却是举步维艰,接连受挫。一时间,情节与现实相互交叠,忍不住感叹我和李白的落魄之事竟是如此相似。

“新同学是英国留学生,和我们的朴谷是校友呢。”

老师突然提到我,思绪猛地被拉回,不及反应,脱口而出:“啊,谁是我的校友?”

见到我的滑稽样,大伙儿不约而同地笑了。李老师性格温和,也不以为忤,重复了一遍:“今天等会要来一个新同学,刚从你以前上过的伦敦大学学院毕业。”

我有些惭愧,“哦哦”两声,低下头去。

李老师看出我的心不在焉,在选题会结束后特意让我留下,问我道:“瞧你开会有点走神。是在为选题落选的事苦恼?”

我本来下意识地要回答“没有”,但还是决定承认:“是有点”。垂下了脑袋。

李老师笑道:“这也没什么,就像我刚才跟你说的,你和他们专业不同,很多技巧不知道,上手慢点也是情有可原的嘛。”他拍拍我的肩膀,接着道,“其实你一直很努力,我都看在眼里。我最近真的是事情比较多,抽不出时间来看你《食在中国》的那篇文章。后面有空了,我一定会给出你修改建议,让你的作品早些发表!”

听到这里,我原本昏暗的心情仿佛照进来了一束亮光,明媚了不少:“谢谢老师鼓励,我后面会更加努力的。”

“去好好认识一下新的同学吧,你们既然都念过一个学校,应该很有些共同话题。”顿了顿,接着强调道:“记住,你们来这里实习,完成任务只是一个部分。怎么和同事们相处也是和工作同样重要的一个部分。”

我忙不迭地点点头,发自内心地赞同老师的话。


(三)功不唐捐

报社每天都有例行午休的时间。直到吃完饭,我们几个同学坐在工位上闲聊时,才看见一个面庞白净,身板厚实的年轻人走了进来,跟大家打招呼,便是我们的新同学。

新同学名叫韩骏,在伦敦大学学院修是英国文学,现已毕业。他来这里以体验为主,只会线下实习一个礼拜的时间,后面将会转到线上。

因为午休的安排,我已经养成中午小睡一会儿的习惯。韩骏来了,跟他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就靠在椅子上,打起盹来。半寐时,他和旁边不睡觉的陈博远攀谈起来。听他和博远大谈英国文学,从贝奥武夫到莎士比亚,从狄更斯到奥威尔,滔滔不绝,言语满是对自己所学专业的热爱。

想当年,我在伦敦学的是希伯来和犹太学,和英国文学一样,在大多数人看来,都是没有实用性的科目。我当时顶不住外界眼光,放弃了自己喜欢的科目,转选了大多数人更看好的管理类。有用确实有用,但是几年学下下来,总觉得缺些什么。今天见了韩骏,才明白缺的乃是热情。

半睡半醒之间,我忍不住想:如果当初坚定一点,继续原先的专业,是不是和别人谈起时,便也可以像韩骏一样语气激昂澎湃?

然而我们都知道世界上没有如果,过往每一个选择都是自己做的,今天的我们也只能在过往的基础上继续走下去。

醒来后,我谨记着李老师的教导,也和韩骏聊了起来。一接触,发现此人见识广而谈吐风趣,让人喜欢。也正因如此,他很快便与其他报社成员打成一片。

韩骏见氛围到了,便提出报社成员一起聚个餐。地点经过讨论,选在一个叫做聚德楼的鲁菜老店。

到了地方,从点菜开始,韩骏身上的才子之气便彰显无疑。一方面对菜式无比熟悉,给我们介绍推荐。一方面很懂中式的餐桌礼仪,对点菜要满四凉菜、六热菜等规矩如数家珍。和他在一起,仿佛看到汪曾祺、蔡澜这些热爱生活的才子兼美食家活灵活现地出现在眼前,很是有趣。

平日里,我自诩颇有些才华,并以此自矜。但见到韩骏之后,点滴之间,却难免自愧弗如。联想到之前的学校、专业,不免百感交织。一面是发自内心里的佩服,一面又是感慨自己能力不足、境遇不济,未能像他一样闪闪发光。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我渐渐失去了初入报社时的那股冲劲,变得像只泡在温吞水里的青蛙。不过事情总有正反两面。磨去了锐气,和晨、韩骏他们合作一些非独立图文编辑时,内心也没有之前那么抵触了。

就在我渐渐麻木的状态下,有一天的选题会上,李老师忽然通过了我的一个的选题,赞扬我道:“这个不错,你去准备它吧。”

至今仍然很清楚地记得这篇选题,是关于北京某块地方增设新能源汽车充电桩的。

奇怪的是,通过之后并没有预期的欣喜若狂,反而有些哭笑不得。估计是因受挫多了,准备时便没奢望着能过。和当时做足准备的《长安三万里》一比,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我过的第一个选题,虽不至于狂喜,但内心还是颇为重视的。

我们的任务是编译,也就是读了中文的新闻稿,通过更深入的采访和翻译,生成英文报导。第一个任务就是去找到原文中商务园的经理进行采访,详细问一下他们增设充电桩的具体情况。

做编译工作前,总畅想着如果自己选题通过,只要加以努力,一定能写出一篇高质量高水准的报导来。谁料真接手了,却是一脸茫然无措:采访该问些什么问题?该问多少个?最后报导要写多少字?

好在我的好友,陈博远那时已经完成三四篇内容,算是很有经验了,可以向他请教。博远很耐心地和我分享:“一般来说我们都是采访半个到一个小时,最后成文大概是800到1000字。大的采访问题你准备个五个也就差不多了。”看到我有些惊讶,他补充道:“你可以在采访中随机应变,顺着对方的话,多问些细节,内容自然而然就充实啦。”

听了博远的话,我对自己已经想好的五个问题信心满满,对采访已经跃跃欲试了。

但真到了采访那天,整个过程却浑然没有我想像中那么顺利。拿其中一个问题举例吧,我问:

“新建设的充电桩带来了什么样的经济效益呢?”

对面答:“都靠国家补贴,暂时没有什么经济效益。”

我本来预想着对方会细细说说节能减排带来的好处,谁知谈话完全不像预想中的那样发展,并且对方给出的信息超乎预料的“简朴”,已经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了。想着博远教我的访谈技巧,我追问道:

“多长时间可以覆盖成本呢?”

答:“我不是负责这一块的,具体数据只有财务那边才知道。”

短短两个回合,就把我一个主要问题用掉了,而用时最多不超过两分钟。

我内心开始慌张起来。人在慌张时,话都说不利索了。当我回放采访的录音时,只有四个字能形容:“不忍卒听”啊。

博远他们的采访稿都是几十分钟一个小时的量。回头一看我的呢,堪堪十分钟不到。当明白自己得从十分钟的采访稿中挤出八百字的内容时,我的内心陷入深深的绝望。

我一直有在私媒码字的习惯,平日里要写个万儿来字的文章,小说、散文是提笔就来。怎知同样是写作,跨到另一领域时,竟然如此费劲。从小到大不怎么为作文发愁的我,头一次体会到了“挤牙膏”是什么一种感觉。

周二的时候我就完成采访了,可是贫瘠的内容让我到周五下午还是没有写出来多少,差不多一整周都在内耗中度过了。

周五下午,我正在磨着洋工,老师把博远、晨还有另一个同学叫了过去。远远望去,像是在向他们叮嘱什么,然后把三块吊牌分别交给了他们。

等他回到工位,我问博远那是什么。博远给我看了一眼名牌:“我们仨周末要去参加一个记者大会,会有来自各国的记者。”

“太厉害了。”我下意识地回应道。几乎是同一时间,自愧弗如的念头又一次冒了出来:他们都能去参加级别如此之高的大会了。而我呢,连第一篇报导都写不出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啊,真如溪涧之比龙湫。

我已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冒出这样的念头了。

浑浑噩噩回到出租屋,睡觉吃饭、吃饭睡觉,其余时间呆呆地盯着电脑屏幕,眨眼间一个周末过去了。

转过天来的星期一,经过一个周末的磋磨,觉着自己反正是写不出来,干脆先交一稿得了。于是草草拟出了一篇400余字的稿件,交给李老师。不出意料,收获了李老师的老三句:

“写得不错.......不过有待改进......我手头比较忙,等过一阵子有空了帮你修改......”我很想提醒他:我的第一篇《北京烤鸭》到现在还没有改好呢。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这天下班,父母打电话过来。两个人挤在视频的聊天框中,热切询问:“报社实习得怎么样?有没有在客户端发表文章?”

这一幕特别像《疯狂动物城》中朱迪初到动物城时只被安排做个交警,父母打电话过来问她情况时的情景。

小时候看的时候还在想,为什么父母作为她坚实的后盾,朱迪不愿意把内心的苦闷向他们袒露。而“初看不知戏中意,再看已是戏中人“”,这一刻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能理解朱迪。我没有说自己稿子被压的事情,而是强颜道:“有,当然有。”说着便把两篇与晨和韩骏合作的图文推给他们看。

母亲总是自豪于孩子成就的,看不片刻,忙不迭赞道:“做得真漂亮!”

父亲冷静些,看了看署名道:“这些不是你一个人完成的吧。”

我只好照实答道:“图片部分是一个女同学做的,文字部分是我和另一个男同学合作的。”

父亲问道:“这么久就没有一篇独立发表的文章吗?”

问到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我明显呆滞了一下。父亲追问:“我记得你一开始进去的时候还兴冲冲地跟我们说,他们会给你开个美食专栏。也没有开起来吗?”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每次我提交一篇文章,老师都会说在忙,后面有空再帮我改。结果后来就一直没有推进了。”

紧接着电话两头是短暂的沉寂,于我而言却是分外漫长。

四年前在伦敦大学学院读人文学科时,就和父亲产生过激烈的冲突。创作长篇小说时也屡遭阻挠。如今这般沉默点醒了我埋藏在心底的恐惧,滞塞与压抑瞬间向我袭来,几无法呼吸。

出乎意料的是,父亲并没有顺势打压我,而是跟我分析道:“在工作的地方可和在学校里不一样了。学校里,老师就像饲养员一样,把知识投喂给你们。你们按照老师布置的作业完成就是了。工作就不一样了,要积极主动,眼神活泛一点。很多时候上级不给你布置活儿,你都要自己找活干。报社里,老师不给你过稿的话,你就去跟他亲近亲近,多请他帮帮忙,看看能不能说通,最后让你过。”

我一时愣住了,这还是以前那个不支持我文字梦的父亲吗?今日说的,已是他力所能及内最诚挚的建议了。

我获此良言,心中柳暗花明,欣喜道:“好的,我明天就按你的法子去试试!”

父亲点点头,又道:“对了,珠海那边的实习也已经安排好,随时可以过去了。”

因为前面几个假期没有实习经历,所以这个暑假就做了父母就为我做了两手准备:既遵从我的兴趣,让我在报社有份实习,又给我提供一个机会,能在珠海一家新能源厂里实习,符合我现在读的供应链专业。

听到了供应链相关实习,我刚刚松下的心忽地又是一紧:难道父亲前面的铺垫皆是在为劝我回归实用项目造势吗?

见我不说话,父亲接着道:“我们是帮你安排好了,但是怎么选择还是看你自己。如果你觉得文章发布出去,在这儿没劲,不如去珠海。相反,如果在这里很开心,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其实你下个月继续留在这儿也无妨。我们会充分尊重你的选择。”

听到这里,不禁开始细细回想报社实习的点点滴滴。其实,这次从找实习,到我要来,父母一直都没有阻拦我,中间或多或少还给了我些许助力。或许,四年前那场冲突后,他们对我文学梦想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愿意容许我去做不一样的尝试,才有了今天报社的这段经历、这段对话。

自己的意愿被充分尊重,心中喜悦之情大盛,可能比写稿通过还要高兴。

然,乐极生哀。极度的喜悦冷静下来后,一个令人沮丧的念头在我脑海闪过:自20年来父母其实一直没有在写作这件事上给我施加太多压力,可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正儿八经地写出任何名堂,何人之过也?

当一个不自信的念头在脑海中发芽,便会不断滋生蔓延,不将仅存的信心拖入深渊不会罢休。

莫非四年前的父母才是对的,我真不适合走这条路?

当夜关灯后,望着窗外沉沉夜幕,心乱如麻,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

但无论心情如何,该干的事情还是得干。

次日早晨,我按照昨晚父亲所说,单独找到李老师,委婉地表达了想请他尽快帮我看看烤鸭文章,尽量不透露出自己因稿件被压而产生的忧虑,以免被他认为是抱怨。

姜还是老的辣——工作多年的父亲建议果然奏效。当我主动去找李老师,他对这件事情似是比之前多上心了几分。虽然还是像原来一样,陈明自己时间紧任务重,无暇细看,好在这一次给出了解决方案:“上个礼拜来的韩骏不是英语文学专业的吗?虽然他不来办公室了,但仍在线上办公。我让他来帮你改这篇文章,署名的时候就写你们俩的名字,双作者,怎么样?”

得知这样可以让我积压已久的稿件发布,我眉头不自觉地舒展,忙不迭道:“好,好,就这样吧,谢谢老师!”

仅过了两天,李老师便告诉我:“新的一稿出来了。你看看,要是没什么修改意见我就发布了。”

英语专业的实力果然不可小觑,我心下暗道。一面点开了文件。

读着读着,我神色不禁凝重起来。不是因为写得不好,恰恰相反,是写得太好了。表达清晰准确的基础上,竟能生出别样的美感与韵味,遣词造句丝毫读不出来是国人所写。我之前的一稿和他一比,当真是云泥之别。

自己原先的文字几无保留,这根本就是一篇崭新的文章。但又不得不叹服新作,如一字千金的典故中那样,读到这样的文章,是一点增删的胆色也没有了。

接下来几天,北京忽有大水。报社休假,我呆在房间里,哪儿也去不了。而韩骏的文章始终萦绕在我脑海,那种震撼,久不能忘。正所谓:不见山高,不知己身渺小。

父母的阻拦只是文道不成的外因,更何况四年前的争执过后,他们早就不干涉我的写作生涯了。真正的原因,只能从自己身上寻找:潜意识里或许认可父母,觉得文字梦终是镜花水月,故而一直不敢在这条路上像韩骏他们那样策马飞奔。

《影响力》中说,人们做事会遵从一致性。长时间来执着于写作,可能就是一致性在作怪:并非自己真正擅长,只是不想辜负小时候的梦吧。

坐在阳台上,吃着外卖来的猪脚饭。窗外大雨滂沱,我俯身望向楼下在齐膝的水中艰难前行,不知怎的,想起了《活着》的歌词:“每天站在高楼上,望着地上的小蚂蚁,他们的头很大,他们的腿很细......”

有一个说法:做重要决定前,都要先吃个饱饭。食物还像以前一样可口的话,才说明你的心没有乱,适合做决定。

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我站起身,长长呼出一口气,决定下来:不拿自己的兴趣挑战别人的专业了。这些才子记者在自己的专业里发光发热,我也该回到属于自己的专业里去,做我力所能及的事。至于写作,一直当个陶冶情操的爱好,也甚是不错。

下个月退出报社,去珠海实习吧。

次日到报社,跟李老师说了决定,老师点头表示赞许:“谷,没关系的。不是所有人都早早地知道自己未来的方向。你还年轻,有很多时间去尝试,去决定自己想走的路。”

老师话说得在理。可是,当我照常下班,如一滴水拥入地铁人潮之中时,还是忍不住生出一种极度不真实的感受。置身于每天上下班都会行过的车厢之中,恍觉这将近一月的时间不过是南柯一梦。如果早知最终还是回到供应链这条路上,平添日报社这一段曲折岂不是大大的浪费?

陈博远得知我下个月要去珠海,诧异之外,略表遗憾:“啊,你这么早就走了,我还以为你会和我们一起实习到开学呢。”

我摊摊手:“哎,回归本行吧。”

“也好,”博远点了点头,接着道:“走之前我们再在常赢三兄弟搓顿涮羊肉吧,为你壮行!”

“好。”爽快答应下来。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我和博远已结为至交好友。此番一别,天涯路远,又不知何日才能见面了。自当豪聚一次,畅聊尽兴。

那一顿,铜锅热气氤氲中,我俩说了好多好多。具体说的什么却记不清楚了。只是有个细节,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忘。

博远吃得兴起,哼起歌来。

旋律十分熟悉,我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歌?”

博远微皱眉头,想了想:“唉,我也是突然想起来的,叫什么来着?”

我跟着哼了一遍,眼睛蓦地一亮,一拍大腿:“是《吹灭小山河》。”

博远忙不迭点头:“对对,就是它!就是它!”

《吹灭小山河》是一首古风。我自高中便喜欢听古风,只是此曲类小众,很难找到同好。没想到博远也和我一样钟爱这么小众的曲类。

承载记忆最多的五感是视觉,其次才是耳口鼻舌。而正是因为用得少,这些感官上的记忆被触动时才会更加敏锐。

一瞬间,这段实习的无意义感忽被扫出脑外,取而代之的是与同学老师之间的美好记忆,如浪涛般汹涌而来:和博远相识,和晨、韩骏共作图文,和同学们逛北京,李老师午餐时给我们分享他的有趣经历。被博远这一唱,一幕幕场景都像走马灯一样闪过我的脑海,如此真实。

当然,也有不愉快的回忆。初到时为找不到落脚之处急得团团转,写不来稿子抓耳挠腮。但过了一个月,这些当时的困难回首望去已是风轻云淡。况且这些难事何尝不是对自己的一番磨砺?

对于文字工作本身,我是这么想的。现在我好像知道自己不行了,但是认真回想最开始的时候,难道不是踌躇满志,觉得自己文华出众吗?不被现实教训一顿,又怎能认识自己的真正实力,对文字工作有正确的认知呢?不如此,又怎能最终选择最适合自己的一条路呢?

伯兰特·罗素有句名言:“你能在浪费的时间里获得乐趣,时间就不算被浪费。”用在这次历练刚好合适。

追悔过去觉得走岔路是浪费时间,其实殊为不智。盖因,我之所以是今日之我,不论好孬,每一段过往都功不可没。正是:日无虚度,功不唐捐。

想明白此间关节,北京实习才算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依依不舍地告别朝夕相处一月的师友后,义无反顾地向前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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