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县八渡知青的回忆
作者：陈国保
下乡偶忆
大约在一九七四年左右，一天下午，我下乡时邻居家的六七岁的小女孩在割猪草时被毒蛇咬了。等她哭着从沟里跑回家，腿已经肿的明晃晃的了。家里人把她弄到公社卫生院，医生说没有抗蛇毒血清，让赶快朝县城医院送。这里离县城六十里路，没有汽车，如果用小毛驴拉架子车，到不了县城人就不行了，这也是有先例的。一家人回来坐在炕上，听着小姑娘撕心裂肺的嚎哭，垂头丧气一筹莫展，后来不知是谁说了句只好去找药老三试试了。
药老三是个人名，不知道是岳老三还是药老三，一说都知道是一个人。他是山里的一个药农，也会打猎，整天漫山遍野的采药，非常难请，有时候把人拉到他家门口都不肯伸手救治，让你拉到卫生院去，况且现在已经天黑，十几里的山路夜路，根本不可能请来。看着一家人愁眉不展长吁短叹，我的知识青年的邪劲儿上来了，说：“我去，给我准备一根担绳，好说不行，捆也要把他捆来，不信他还能翻天。”于是我们借了两辆自行车，叫了几个人，带上手电筒准备出发，为了防备路上遇到狼，拿了两根镢头把，我腰里别了一把割草的铁镰就出发了。
山里的夜寒冷而且凄清，月亮被云被山被大树挡住的时候，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人们都像是睁眼瞎，只是凭着感觉凭着记忆走路。月亮露出了一点脸时，漫山遍野一片惨白，加上岩石树影，更显得深不可测，还有不知名的野鸟突然发出凄厉的叫声，更加剧了恐怖的气氛。手电筒暗淡的黄光在无边的黑暗中显得那么微弱，只能照见脚边的一片道路。路是山里的土路石路，坑洼坎坷，一路上不知道从车子上掉下来多少回。我眼睛不好，高度近视，戴个眼镜，他们怕我把自行车骑到沟里掉下去，坚持带着我走。因为是进山，一路上坡，骑一阵推一阵，有时候遇到小河或者路不好走，还要车骑人，扛着车子，踩着列石，小心翼翼的跳着过去。
目的地终于到了，我已经颠的七荤八素东西南北都不知道了，只记得是一孔烂窑，门前有个极小的院子。我们敲响窑门说明来意，那人果然不去，也不开门让我们进去，反复说好话没有结果，我只好上去加大拍门的力度，几下就把那个烂门摇掉了。我们进了窑里，打着手电筒，照着黑漆漆的炕上那个同样黑漆漆的瘦小的老汉，交涉了半天，那老汉油盐不进，坚决不去。他是我们全部的希望，如果真的请不来他，我就觉得简直没有办法面对那个被蛇咬的女娃。终于我的忍耐到了尽头，跳上土炕，一把揪住他的领豁，直接拖到地下，骂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给你说那么多，都是高抬你了，知识青年叫你，还没有叫不动的。”一边虚张声势叫人拿绳，终于那老汉软了下来，说让他先穿上裤子衣服，我暗自松了一口气，赶快给老汉发了一根烟压压惊。后来的事情顺理成章，老汉把门用个柴棍棍别上和我们一起走了，路上我才知道有人说他非法行医上过批斗会，所以才洗手不干了。
回来是下山，按说顺风顺水应该很快，但是因为路不好走，一路磕磕绊绊，再加上老汉三番几次停下来，摸黑爬到路边爬到坡坎边，双手如耙子一般搂抓了许多树叶野草根须，没有口袋，就把腰带系紧，鼓囊囊塞了满怀。等回到家里，已经是半夜时分了。老汉看了看女孩的伤口和肿胀的黑紫色的小腿，又喃喃的说太晚了什么的，我又作出恶狠狠的样子说：“你好好看，看好了没事，看不好明天还开你的批斗会。”老汉叫人找了个烂碗，洗净擦干，在石头上摔成片片，把锋利的捡回来，让人按住女孩，在女孩腿上横七竖八的割了许多口子，挤出来许多黑血，我有点害怕没有敢看仔细，听说还用竹筒筒拔了火罐。然后叫人拿来了石头碓窝，把从他怀里掏出来的野草砸成糊糊，一部分涂在女娃的腿上，一部分放在碗里用开水冲了给女娃灌了下去，说没事了等着吧。主家赶快在后锅里炕了一些馍馍，沏上酽茶，招呼老汉吃饭，而我早已人困马乏瞌睡的睁不开眼了，钻到炕里头蒙头去见周公了。
一觉醒来，院里的鸡都叫了。老汉也下了炕，我们一起揭开女孩的裤腿，果然是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腿没有昨天肿了，虽然许多地方还在流水，但是明显是好转了。老汉让把大腿上绑的布条子松了，怕时间长了腿会坏死，然后又换了药喝了药，详细交代了注意事项，老汉就准备走了，说是不敢耽误下地干活，我们也弄了一辆自行车送他。临走的时候他对我说：“你能为别人的事发急发气，是个好娃。”并且说以后路过我那哒，进去喝口水，反正门一摇就掉了。
这个女孩几天就恢复了活蹦乱跳样子，又背着小背篓打猪草去了，不过腿上的伤疤和黑皮好久好久才褪得干净，我记得还从西安给她带过一小盒凡士林。听人说那个药老三和山里的的道人有来往的，主治跌打损伤风湿骨痛蛇蝎咬伤，医术高超，济世救人，惹得别人嫉妒，就有人说他非法行医，革委会批斗了好多次，受了不少苦。有一次批斗他说国家办的卫生院都看不好的病，你能的给看好了，纯粹是给政府对着干呢，拉住就打一顿。平常老汉治好的人也不帮他，反而落井下石，老汉伤了心，不再给人看病。不过遇到我们这些瘟神，他也只能认倒霉了。听人说老汉平时采药遇到好药，珍稀药材不马上採回来，都是做好记号藏起来，让它慢慢长着，等真正有人需要了再去挖。有人说他治蛇咬的药草里面一定有七叶一枝花，专治跌打损伤蝎蛰蛇咬，还有一些神秘的根根草草，老汉从不让人过手，其中也放许多其他花花草草掩人耳目，让你分辨不出来所以然。
老人家已经仙逝几十年了，听说还有传人继续在大山里悬壶济世，但愿天堂祥和宁静，没有害人的虫蚁和坏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