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高中时,我们这些不爱学习的差生总要找点什么乐子来混时间。我是看乱七八糟的武侠小说。金庸、古龙的小说看得差不多了,就看温瑞安、卧龙生、陈青云的,一边看一边笑,仿佛对未来的担忧也在这笑声中减轻了。我同桌也是爱好者,一天上数学课时,他拿了本闲书看,竟“吃吃”地笑出声来,弄得全班同学侧目看他,老师眉毛一立,大喝一声“出去”!
第二天,我也看了那本书,一边看一边笑,有的地方差点让我笑岔气,那本书叫《梁实秋散文》。
读到高军《世间的盐》时,我正在成都一个事业单位里一天到晚地撰写材料,领导老说“高度不够”,我有次甚至尝试站在板凳上写。下班时在西南书城闲逛,站着读到这本书,不想笑出来,于是强闭嘴极力忍,鼻子里发出一连串奇怪的声音。急忙买了一本,拿回家看,在房间里也不敢笑得太大声,但惊忧了合租的室友。
人生在世,想开怀笑一次竟是这样的难。
高军这名字我之前从未听过,从书上看应该个画画的。他说自己写点东西是因为学电脑打字,五笔输入法要背字根、要练,觉得枯燥,就写点有情节的东西自己看看。这可能是真的,他写东西开始就只是为了好玩,写着写着不免带点感情色彩进去。从小到大,我们写东西,还未下笔之前,总想表现点什么,文以载道之类。后来脑子里又装了许多条条框框。搞文字的人往往最恨文字。
高军以画画为生,写东西一不为领导满意,二不为挣钱,他的文字是自由的,他的心灵是自由的。自由的文字是有趣的文字,是可以让我们开怀笑的文字。
第一篇《电风扇》,文字像个巧笑倩兮的美狐,一下子就把人抓住了,写风扇送风,“这架风扇发出巨大的轰鸣,一阵风迎面而来,飞沙走石,连地上的猫狗都被吹得斜飞起来,当时就把陈老六他爹的小炕桌给吹翻了,糊了他一脸辣椒丝……陈老六他爹慌了神,双拐又捞摸不到,只好连滚带爬地闪避这个妖物。”后来,我听到某位婚庆策划师给我讲他的创意,他计划喜宴上,一架直升机从天而降,新郎和新娘牵着手款款走出,我就想到这一节,到时候不知道掀翻几桌,怕是老丈人和丈母娘都是一脸的凉拌三丝。想笑,忍住。
笑不是傻笑,高军的散文自有隽永处。在《冰弦》中,他写道:世界上有很多鸟。有一种鸟非常爱惜羽毛,稍有玷污,不惜以身亡。所谓狂狷也。有一种人也是如此,他们是俗世的冰,可以自行消解掉,但绝不受玷污。写《江南贡院》时,高军也有他的态度:现在还有人相信这样的昏话,说什么半部《论语》治天下,明清两代这班读书人,谁的四书五经不是滚瓜烂熟呢?但也见他们把天下治得怎么齐整过。
高军擅写人,他笔下的人是活生生的人。他写齐白石欲留佳话,想用一张画的白菜换卖菜汉子的一车白菜。“这汉子一听,勃然大怒说:‘我不看你一大把岁数,窝心脚窝死你。大北风天!有这么消遣人的吗?倒想得美!拿一张画的假白菜,要换我一车真白菜!’一顿咆哮,弄得老先生摸不着南北。”看到这里,想笑,畅快地笑。《余教授》《江西疯子》《扬州乞丐》《我说了,他就会杀人》……这些篇什我认为是能传世的。
写这么多,并不是为高军打广告,只是闲书,只是看了笑笑,考公务员的,忙着开公司的,不看也罢了,真没什么用。楚国使者去请庄子做官,庄子慢吞吞地说:“听说贵国太庙里有只大神龟,用锦锻包着,遇国家有事,便占卜问吉凶。请问;神龟是愿意被人当国宝?还是拖着尾巴在烂泥里爬行?”在我眼里,高军就是那只在烂泥里快乐爬行的龟。
本来写到上面这篇书评也就结束了,可是我因为多年写作的惯性,总想拨一下高,来点“高度”,最后我要说:感谢这个伟大的时代,让高军这样的人也能自由畅快地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