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过年
天微微亮时，林可从梦中惊醒，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睡着过，也分不清昨晚发生的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她只希望那是一场噩梦，醒来后一切就会雨过天晴。可当她费劲地睁开酸痛的双眼时，感到从眼角到嘴角都是黏黏的难受，那是泪水蒸发后残留下来的物质。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咸中带点苦。
“怎么就起来了，难得放假不多睡会儿？”宝珍没想到林可会起这么早。
“嗯，在学校习惯早起，睡到自然醒就起来了。”林可本来想说睡不着，又怕母亲担心，所以特意解释。
其实宝珍知道，这个年龄的孩子不睡到十一二点是不会满足的，只是昨晚发生的事任谁也无心睡眠。
“那你先看会儿书，等你弟起床我们就去市场逛逛，买些年货。”
林可这才想起，今天是大年三十，除夕夜。
往年的除夕虽谈不上其乐融融，但至少全家人能一起在鞭炮声中辞旧迎新。今年缺了一个人，林可既希望能够迎合过年的气氛全家团圆，又害怕那人回来后会给家里带来怎样的龙卷风。她甚至想象力丰富的觉得，他们家门口已经埋伏了很多身强力壮的人，都在恭候那个男人出现。
八点，宝珍带着两个孩子出门，两位老人说腿脚不便就不去市场上凑热闹了。七十多岁的他们走起路来已是颤颤巍巍，耳朵也有些背，林可猜测昨晚的吵闹声甚至没能惊醒他们。
距离市场还有几百米时，狭窄的街道已经人潮如流，一进市场更是仿若置身于欢腾的漩涡中。摊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卖家买主的讨价还价声，各种家禽的惨叫声，还有屠户们挥刀斩肉的噔噔声……人群的喧嚣却并未让林可兴奋起来，反倒有些烦躁。
林可和弟弟紧跟在宝珍身后，防止被人群冲散。宝珍熟练地挑选着需要的东西：萝卜、青菜、藕、一条鱼、几块排骨……每次过年的菜都是大同小异，不同的是去年与你共度佳节的人今年是否还在身边。
全部东西采办好已快接近中午时分，一家人回去后简单地吃了个午饭便开始准备年夜饭。宝珍一直在厨房忙碌，林可和弟弟做帮手，两位老人照旧忙着编织竹活。家里慢慢有了各种饭菜的香味，却始终没有过年的气氛，甚至都没有人说话，只有宝珍偶尔使唤林可姐弟俩的声音。大家都各怀心事。
下午六点，大多数人家已经在接连不断的鞭炮声中开始享用年夜饭。林可仍旧没能看到那个男人的身影，她分不清心里那复杂的感觉是失望还是庆幸，她只希望不再有多余的人出现，好让她可以过一个安静的除夕夜。
然而每次听到门口有车经过，有人讲话的声音，林可都会情不自禁地紧张。她强装镇定深深地呼吸，竖起耳朵认真听着外面的动静，生怕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还好，众人都是要过年的，直到交岁的钟声响起，林可家也没有出现其他多余的人。林可猜测，那个男人这次又是用了怎样的花言巧语和苦苦哀求才说服那些人宽容他些日子，相信他早晚会还清欠下的债。骗人，向来是他最擅长的。
大年初三，走亲串门的日子。每年的今天，宝珍这边的姊妹都会聚到林可外婆家，没有山珍海味，大家各自买些东西一起吃顿饭，坐在一起聊聊天。
“小可今年上高中了，成绩也还好吧。”林可的二姨一见面就关心地问道。
“嗯，还可以，城里竞争挺激烈的。”林可有些心虚地回答。
“大姐，看看你家两个孩子，多会读书。不像我家的，才上初中就整天嚷嚷着难，说是学不懂。哎，小可，你假期有时间的话多教教你表妹……”林可的二姨当着宝珍面，一边羡慕地夸奖林可，一边数落自家孩子。
只有这个时候，林可才能在宝珍的脸上捕捉到一丝笑意。她多么希望每天都能看到母亲开心的笑容，所以从小到大，不管多难她都拼命地读书，想用自己的好成绩去换取母亲珍贵的笑容。
吃过晚饭后，一大家人聚在昏黄的灯光下，男人们喝着廉价的茶水聊着天南海北，女人们磕着瓜子扯着家长里短。一年里难得相聚几次，所有人都在忙着分享各自收集的八卦新闻。农村人的话题没有股市没有房价，只有永远听不腻的家庭琐事。
临近散场，按照习惯又到了孩子们最期待的时候——发压岁钱。林可外婆生了四个女儿，据说有过一个儿子，但是在七岁的时候摔到露天茅厕里淹死了。宝珍作为大女儿，发压岁钱的任务就由她担当，不管自家经济有多困难，这个面子一定要撑起。
宝珍将事先准备好的红包一一发给林可的表弟表妹，看着他们脸上纯真的笑容，林可羡慕不已：他们虽然没有优异的学习成绩，但是却有一个完整而普通的家，有一对在外数落、在家疼惜自己的父母。他们的童年可以随心所欲地玩耍，摔倒了有人哄，进步了有人夸。不像自己，唯一的快乐就是看见母亲的笑容，童年的回忆除了学习还是学习。
只有林可自己知道，她并不比任何人聪明，她甚至觉得自己比不上任何人；一直都是在苦苦支撑，用尽全力才换得别人眼中的轻而易举。
“小可，来，大过年的二姨也给你准备了压岁钱，虽然没多少但也是一点心意。你回到学校想吃什么就买点，把自己照顾好才能专心读书。”众人都出门后，林可的二姨一把拽住她，一边低声说着一边将折叠起来的钱塞进林可口袋里。
“不用了二姨，我都多大的人还领压岁钱。”林可用力推脱，想从二姨的双手里挣扎出来。
“快，好好把钱装着，等会儿被人看见呢。这是二姨一点心意，你别嫌少。你妈不容易，我们又帮不上什么忙，你可要好好读书让她少操一些心……”
“小可，快走啦！”宝珍在门外高声催促道。
“快走快走，你妈催你了。”林可被二姨推着移向门口。
“二姨，谢谢……”多余的话林可没有说出口，她不善于表达，也不好意思说出一些肉麻的话。尽管这些亲戚们每家都不富裕，但每次开学前这些小姨们总是会以各种各样的借口塞钱给她。最终的嘱咐都只有一句“好好读书”。
是啊，除了好好读书林可想不到还能做些什么。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从未想过自己喜欢什么，自己想干什么。学习，只是为了不辜负母亲多年的隐忍和辛苦付出，不辜负每次离家前亲戚们强塞给自己的那些关心。真正为自己的，或许只有心中那可怜的一点自尊——出人头地不再任人欺负。
下一章 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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