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芳小菊
“一顶绿帽子下的史诗”,是作家刘震云为他的长篇小说《一句顶一万句》做的概括。
小说《一句顶一万句》分为上下两部分。
上部为:出延津记。写的是吴摩西在寻找与人私奔的妻子途中,弄丢了跟自己能“说得着”的继女巧玲,为了寻找她走出延津的故事。
下部为:回延津记。写的是吴摩西继女巧玲的儿子牛爱国,同样为了寻找与人私奔的妻子走向延津的故事。
小说中有一百多个人物,故事延续百年,它被称为中国的“百年孤独”。
刘震云的女儿后来把父亲的小说拍成了电影,因一部电影无法表达小说的精髓,所以,她只选择了小说下部中的后半部分为题材,演绎了当前社会的热门话题:出轨和离婚。
电影中故事的主线是:因为“说不着”,牛爱国的妻子庞丽娜两次与人私奔,给丈夫戴上了一顶不堪忍受的绿帽子,让他痛苦地活在忍?还是不忍?的煎熬中。
虽然电影较小说有些地方改动很大,但两者要表达的主题是一致的:无法摆脱的孤独和“说不着”引发的出轨,是婚姻的不能承受之重。
面对出轨,忍?还是不忍?成了人生的一大考验。
一、“说不着”是婚姻无法克服,无处不在的矛盾所在
《一句顶一万句》电影的开头,就直奔要表达的主题——“说不着”与“说得着”。
民政局里,正在领取结婚证的牛爱国和庞丽娜,被问到结婚理由时,不约而同地说了一句:“我们说得着”,牛爱国还紧接着补充了一句:“话还没说,就知道对方心里想的是啥”。
小说中,两人结婚并不是因为彼此“说得着”,而是因为庞丽娜被考上大学的男朋友甩了,牛爱国恰好刚从部队复员回来,牛爱国的姐姐见此机会,硬是把他们撮合到了一块。
两人相处半个月后,觉得对方还行,就匆匆结婚了。
电影里,牛爱国是一名修鞋匠,小说里,牛爱国是一名跑货运的汽车司机,他的妻子庞丽娜是一名纺纱厂的女工。
为了生活方便,结婚几年后,两人在县城租房安了家,女儿百惠留给了牛爱国乡下的老娘。
牛爱国和庞丽娜这对从一开始就将就的夫妻,原本无话可说,几年下来后,更是越来越“说不着”。
庞丽娜开始对婚姻变得厌烦,并渐渐生出离婚的念头。
不想离婚的牛爱国,把烦恼告诉战友杜青海后,杜青海给出了自己的建议:既然离不起婚,就得忍着,有了隔阂就要主动填平它,没话说就想办法找话说。
小说中是这样描写牛爱国的苦恼的:
几年下来,牛爱国发现话也不是好找的,好话也不是好说的。或者说,没话找话不是件容易的事,专门找好话说就更难了。两人本来无话,专门找来的话就显得勉强......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好话?每天专门想好话,想得脑仁都痛。
牛爱国的无话找话,天天说好话,不但没打动庞丽娜的心,反而把她说得不耐烦起来。
后来,只要牛爱国一张嘴,庞丽娜就捂耳朵:“求求你,别说了,我一听你说话就恶心”。
战友的建议没起到作用,牛爱国自己改变了主意,他不再没话找话,而是开始做实事。
他给庞丽娜洗衣服,给她擦皮鞋,庞丽娜爱吃鱼,他就变着法做鱼给她吃。
做实事果然比说顶用,庞丽娜回家吃鱼时,有了笑脸,吃过鱼后,晚上温柔很多。
一天夜里,庞丽娜抱着牛爱国哭了:“你也不容易”。
牛爱国也觉得自己不容易,所做的每件事都不是出自自己内心,而是为了迎合妻子,牛爱国突然觉得没了自己。
正在牛爱国为自己难过的时候,外面有了庞丽娜和西街“东亚婚纱摄影城”蒋九好上了的传言。
牛爱国乍听到这一消息的时候,打算和庞丽娜离婚,可仔细想了想又有些犹豫。
牛爱国之所以这样委屈求全,并不是有多爱庞丽娜,他只是害怕失去她后,自己一个人太孤单。
有庞丽娜,不管她爱不爱听,自己还有个可以说话的,离开庞丽娜,连“话”和“说”都没有了,这才是牛爱国最怕的。
他和庞丽娜之间的恩怨,一切都不在庞丽娜,全在他自己。
说到底,牛爱国怕的是孤独。
在牛爱国看来,孤独有时比委屈求全更让人难以忍受,所以,他才一次次主动讨好庞丽娜。
电影里,庞丽娜一直活在“再没人说个话,就把人憋死了”的痛苦里。
牛爱国的姐姐牛爱香曾问庞丽娜:
“看在咱俩说得着的份上,你跟我说回实话,你和蒋九到底有没有事”?
面对牛爱国姐姐的问话,庞丽娜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我和他在一起就是说得着,在这个小县城,没人说个话,就把人憋死了”。
最后,庞丽娜对牛爱香说了她和牛爱国之间的烦恼:
“也不知道啥时候,俺俩没话了,我也着急”。
从一开始就和牛爱国说不到一块的庞丽娜,并不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她只是想找个能“说得着”的人,来消除自己内心的孤独。
由此看来,“说不着”不仅是感情出轨的罪魁祸首,更是婚姻中无法克服,无处不在的矛盾。
二、出轨,婚姻的不能承受之重
庞丽娜因为情感上的孤独和对婚姻的不满,出过两次轨。
她出轨“东亚婚纱摄影城”的蒋九时,被蒋九的妻子赵欣婷抓了个现行。
蒋九对妻子谎称自己要去北京进婚纱时,赵欣婷一开始没有任何怀疑,是晚上给他整理行李时,赵欣婷发现了两张去长治的车票才起的疑心。
明白了一切的赵欣婷,当晚没做任何声张,第二天,她坐车赶到了长治。
到长治后,赵欣婷顺着大街小巷一家一家地找,找了三天三夜,最终在一家旅社的登记簿上看到了蒋九和庞丽娜的名字。
她也在旅社开了一间房,但没有住进去,而是在蒋九住的房门前,一直坐到天亮。
第二天早晨,蒋九和庞丽娜推门出来,看到蓬头垢面的赵欣婷站在面前,两人魂都吓没了。
赵欣婷看了他俩一眼后,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回到家里后,赵欣婷一口气喝下一大瓶农药,多亏后来被人发现了,及时送到医院,才捡回了一条小命。
看着差点一命呜呼的妻子,蒋九说了句:
“你放心,以后再也不敢了,跟你好好过日子”后,从此再也不敢胡来。
事后,赵欣婷找到牛爱国,将她在长治捉奸的过程,从头至尾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她对牛爱国说:
“一个后半夜,他们干了三回事,完事后还不睡,还有说不完的话”。
赵欣婷说着说着大放悲声:
“他们一夜说的话,比跟我一年说的话都多”。
听完赵欣婷的哭诉,牛爱国明白了:爱不爱说话,看来得看跟谁在一起。
电影里,庞丽娜和蒋九东窗事发后,牛爱国一直耗着妻子,不肯离婚。
他照旧替人修鞋,每天在痛苦里窝囊地活着,想依此惩治庞丽娜。
小说中,庞丽娜出轨后,牛爱国为了躲避闲言碎语,离开老家去了沧州,在那里他依旧谋了份替人开车送货的差事。
在沧州,牛爱国认识了开饭店的朋友李昆,五十多岁的李昆不仅开饭店,还兼做贩卖皮毛的生意,他一年中大半的时间都在外面奔忙,饭店交给了比他小二十多岁的妻子章楚红打理。
和李昆夫妻熟了后,牛爱国经常和他们一起喝酒。一天晚上,牛爱国出车拉货,车子坏在半路,快十点了,他才赶到李昆的饭店吃饭。
那天,李昆外出贩皮毛没回来,饭店只有章楚红一人,看牛爱国一副又累又饿的样子,章楚红让厨子给他多做了几个菜,厨子下班后,章楚红就陪着牛爱国一起喝酒吃饭。
两人边吃边聊,发现彼此很能“说得着”,说到知心处,章楚红对牛爱国说起了她的故事:
他和李昆刚认识时,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对能这样“说得着”的人,不然,她也不会才二十出头,就不顾爸妈的反对,跟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原以为两人会就此好下去,谁知才过去两年,两人就有了隔阂,经常吵架不断。
见章楚红对自己说了心腹话,牛爱国一时激动,也把他和庞丽娜的事原原本本对章楚红说了。
两个同病相怜的人说到各自的痛处后,禁不住抱头痛哭,借着酒劲,两人有了肌肤之亲:
月亮照在床上,觉得月亮像太阳一样热,牛爱国是结过婚的人,但在床上,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女人。
可是酒醒后,牛爱国却害怕起来,他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朋友李昆,此后半个月,他没敢再来李坤的饭店吃饭。
感情这东西,越是躲避越是思念,这半个月,牛爱国度日如年,他有生以来,从没如此想念一个人。
又过了半个月,实在憋不住的牛爱国又去找了章楚红,自此,只要李昆不在,牛爱国就会在章楚红那里过夜:
两人在一起,不单是为了睡觉,是因为“说得着”。也不单是为了说话,是为了在一起时的那份亲密,亲热时的气味和味道,有时一夜下来,两人要亲热三回,亲热完还不睡觉,搂着说话。
牛爱国发现自己成了小蒋,章楚红成了庞丽娜。
所以,当章楚红让他带自己离开这里时,牛爱国犹豫了,和庞丽娜的事还是一锅粥,哪里还敢再添乱。
况且战友知道他和章楚红的事后,非常现实地警告他:
“你跟她说得着,是因为她现在有丈夫养着,你就是与她说个话。等你养她时,就成了过日子,那时候就该说过日子的话了”。
战友的话,让牛爱国又变成过去的牛爱国,他左思右想后,打死也不敢带章楚红走,所以,决心与她断了。
这时,恰好接到老娘病危的通知,牛爱国像被救赎一般,匆匆离开了沧州。
料理完老娘的后事不久,牛爱国的老婆庞丽娜又出事了,这次她跟着姐夫老尚跑了。
庞丽娜连跑两回,等于给她和牛爱国的关系画上了一个句号。
牛爱国又想起了章楚红,他鼓起勇气来到沧州,想带着章楚红远走高飞,可等他找到李昆的饭店时,一切已是物是人非。
牛爱国不辞而别后,章楚红主动跟丈夫承认自己外面有人了,但她打死也没说是谁。
两人离婚时,差点出了人命,章楚红最后不知所踪,李昆将饭店转手他人后,离开了沧州。
妻子的两次出轨,让牛爱国承受了难以言说的婚姻之痛,后来,他有意无意间,又把这种痛苦转嫁到了他人身上。
如果说,庞丽娜在出轨的路上越陷越深,最终必食其果,那么牛爱国的出轨,也必然让他深陷内心的自责里不能自拔。
出轨,让后来的牛爱国在寻找妻子和情人的路上,不停地辗转跋涉,吃尽了苦头。
三、“绿帽子”带来的不堪,忍?还是不忍?
庞丽娜第一次给牛爱国戴上绿帽子后,牛爱国想到了杀人。
他告诉朋友,不仅要杀了蒋九,还要杀了他的儿子,让他一辈子不得安生。
可当朋友问他杀了蒋九后,他的女儿怎么办时,牛爱国抱着头哭了,为了女儿,他只得忍下这口窝囊气。
在“老婆被人睡了,这窝囊废也没辙”和“满县城谁不知道,他戴了七八年绿帽子”的闲言碎语里,牛爱国逃到了沧州。
在外人看来,牛爱国就是个窝囊废,但实际上,牛爱国这样做是一种慎重思考下的上策,因为,一个人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豁出性命,葬送一生。
常言道:“忍字头上一把刀,遇事不忍把祸招”,把头顶上的刀放下了,一个人才能心安。
经历了庞丽娜第一次给自己戴上绿帽子的羞辱和煎熬,在庞丽娜跟姐夫老尚跑了,第二次给自己戴上绿帽子时,牛爱国没有第一次那么伤心了。
牛爱国觉得,庞丽娜跟姐夫老尚跑,原因可能在自己,为了拖住庞丽娜,治她,自己一直不肯和她离婚,到头来不但没有治住她,反倒物极必反,逼得她又跟自己的亲姐夫跑了。
正在牛爱国反复考虑,庞丽娜给自己戴上的第二顶绿帽子的羞辱该不该忍了时,庞丽娜的姐姐庞丽琴找上门来了:
“都怪你,看不住自己的老婆,牛爱国,你赔我丈夫,赔我妹妹”。
牛爱国问庞丽琴咋个赔法,庞丽琴气势汹汹地说:
“去找他们呀,就是出人命,也让我出口恶气”。
牛爱国拒绝了庞丽琴:
“这种事不能找,一找会出人命”。
牛爱国觉得,庞丽娜的出轨就像一道伤疤,脱头一层皮的时候会疼,脱第二层皮的时候,伤疤已经好了,他犯不着去弄出人命。
可事已至此,找不找庞丽娜和老尚,已经不是牛爱国一个人的事了,牛爱国的姐姐牛爱香态度坚决地说:
“得找,如果离婚了就不说了。没离,得有个响动,闷着头不做声,咱们在县城没法混了”。
姐姐的话不容置疑,牛爱国的心又泛起了嘀咕,早知道庞丽娜会一而再地给自己戴上绿帽子,当初就应该杀了他和蒋九。
面对老婆的屡屡出轨,牛爱国在忍?还是不忍中反复挣扎煎熬。
最后为了给姐姐和全县城的人一个交代,牛爱国踏上了假找庞丽娜和老尚的路。
牛爱国的假找,不失为一种智慧,既给了别人一个交代,也让自己得到了解脱。因为,被戴上一顶绿帽子实为不堪,但能大方的自己摘下来,也是一种能力。
电影的后半部分,对小说做了很大的改动,章楚红不是以牛爱国的情人身份出现,她化身成点化牛爱国的人生导师,用一句话点醒了他:
“日子是过以后,不是过从前”。
听了章楚红的这句话,牛爱国瞬间明白过来:
人在恨别人的时候,也把自己耽误了。
电影的最后,牛爱国在火车站碰到了正要赶火车的蒋九和庞丽娜,看着已经怀孕的庞丽娜,牛爱国平静地对她说:
“你别走了,咱们离婚吧”。
牛爱国放下一顶绿帽子带给自己的耻辱和仇恨,放过庞丽娜,也放过了自己。
小说的最后,牛爱国在假找的途中,没有遇到庞丽娜和老尚,但是他还在继续寻找。
他要找的是能和自己“说得着”,被自己闪了的章楚红。
也许,牛爱国最终能找到章楚红,也许牛爱国永远错过了章楚红,但最后能不能找到,对牛爱国来说已不再重要。
因为在这场婚姻考验中,牛爱国没让戴在头上的绿帽子压垮,他放过了别人,也放过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