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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飞鸟集写文杯比赛总决赛作品”。
壹
亚姆尔一身青墨色针织毛衣，内套白色衬衫，下穿牛仔裤。半跪在绣着精致花纹与图案的地毯上，看着沙法克的泡茶动作。沙法克一身浅棕色的西装外套，里着白衬衫，下着酒红西裤，高贵优雅至极。他将铁制的子壶装好茶叶，放在母壶上，待水烧沸，母壶的水倒些进子壶，然后母壶续加新水，待二次烧沸，方才把子壶加满，混进母壶的沸水，再由子壶倒入圆肚的玻璃杯，杯中还有少许茶梗。这样的红茶才算是完美，作为地道的土耳其国人，他们并不喜好加糖，也许这只是个人的爱好不同而已。
“朋友。我们有多久未曾见面？”亚姆尔举起杯子与沙法克碰了一下，随后浅酌了一口。
“十年！”沙法克看着面前的男子，记忆里的他有些唯诺，那是因为不能违背家族的期望。
“是啊，当年要不是你，或许我也不再是我了！”亚姆尔的眼睛有光。
“作为你的朋友，我还是得再说一句。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自己的选择，而我只是恰巧路过，替你找到了心中所想，仅此而已。你应该感谢你自己最后没有放弃，你一直在朝你梦想努力！很庆幸！你成功了！作为朋友，我诚挚地祝福你！”沙法克总是一副慵懒自在，却又气度非凡。
“朋友！因为有你！”亚姆尔眼睛带着红润的湿意，眼神里带着真诚与感恩。
“朋友，看看这座城市。它永远屹立在这里！伊斯坦布尔，这里是你的家，大门永远在，只要你回来。沙法克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沙法克的眉眼丰神，看着远处的海岸。
“哦，天啊，我的神！你是我永远的朋友！”亚姆尔看着海峡边，他们脚下是哥特式建筑绵延曲折，高低错落有致，他们此刻正是在伊斯兰红色屋顶上吃着早点。海岸边缘的玫瑰红的日光，映射在海浪上，随着浪花翻涌着。浅淡的光辉落在他们的身上，散发着宁静的微光。古老的城市倒映在眼底，一群群海鸥展开翅膀，落在他们的身边。似乎在听着一个很久远的故事。
“我看过你的作品，每一张都有深意。”沙法克替他续了杯。
“你看过我的作品？”亚姆尔心里明白，他一定会看，只不过亲耳听到，又是一番光景。
“是的，所有！包括……”沙法克停下了话语，眼神悠远，就连喝茶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海鸥展开翅膀飞了起来，博斯普鲁斯海峡分了两岸。湛蓝的天空，碧波的海峡湾，两岸青翠的树木，古堡，清真寺，教堂掩映其中，五彩斑斓，绚丽夺目。
贰
“孩子，选你喜欢的专业就行！虽我们世代家传，但你哥哥愿意承担家族企业，你便是自由之身，应该感恩你的哥哥巴哈尔。”父亲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
“是，父亲。”沙法克一头黑发，柔顺无比。他此时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孩。
沙法克来到书房，看着巴哈尔一身深蓝色西装，正在埋头整理面前的一大堆文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他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巴哈尔抬头看着站着门边有些不知所措的男孩，他也只比他大三岁而已，可为了他能够自由，作为哥哥，他理应分担重责，那就让他去替他看外面的世界，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他做如此打算，起因只是因为沙法克曾问了他一句话，“巴哈尔，人在生病的时候，真正想到了什么？所以，我想研究，探索生命的本意，人的一生那么短暂，为何不能走自己选择的路？”那是因为当年他们的母亲生病了，弥留之际，让他们做自己，走好选择的路，才能选择喜欢的。有承担之责，才可以走得更久远。
“沙法克！有事吗？”巴哈尔对着他招了招手，神情带着宠溺。
“巴哈尔，我……”沙法克一时语塞。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什么都不用说。你只管去做就好！选自己喜欢的路，你怎知这就不是我喜欢的，或是我选择的？早些打点好，明日就该启程去学校了，你也是成年人了，对自己的选择该负责了！去吧！”巴哈尔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道。他看着巴哈尔的络腮胡子让他看起来有了父亲般的稳重大气，是个能撑住场面的掌舵人。
沙法克带着对未来的憧憬，毫无心里压力，因为他的身后都是支持他的人。
初到学校，宿舍四人，大家都是来自不同的家族。沙法克一直隐瞒了他的家世，因为他在这里，仅是一个学生而已，没有什么与大家不同。
他最开始认识的便是他隔壁临床的男孩，他有些拘谨，但是又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压抑，就像被困在笼子里的海鸥。他本应该飞翔在海岸两端，用翅膀拍打着浪花。却不知为何来了这里，他只是看了一眼。
“嗨！沙法克。”出于礼貌，他裂开嘴角露出洁白的牙齿，打着善意的招呼。
“嗨！亚……姆尔。”男孩的手在衣角摩擦了一下，大概是生了汗液。
“亚姆尔，看来你出生时下雨了？”沙法克怡然自得的神情与问话，让亚姆尔放松了一些。他抱怨着，他不喜欢被困在这里，他也不喜欢这个专业，他喜欢徜徉在世界各地，角落里寻找着遗世的风景，他只是想做个记录者。
“您的名字就像您的人一般。黎明，多么美好的一件事。”亚姆尔真诚地说道。
“是的，我想是的！因为我确实出生在那个时刻，还真是一件幸运的事！”沙法克摊了摊手，笑着说道。
两人相视一笑，看着另外两个室友进来，也热情地打了招呼。
每每上课的时候，沙法克绝对是教授最爱提问的人，他也是让教授有时候有些头疼的人，毕竟他的问题超越了医学方面的奇迹，也就是所谓的幻想。但只有亚姆尔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他的想法很是超前，因为这不是他喜欢的专业，所以他每次上课大都是专研自己的世界地理位置去了。
“我看本班的学生，总有那么几个自以为是，不把时间当回事，你们虚度的不是别人，而是你们自己的人生。拜拉姆，你真以为都可以像沙法克一般自由自在？他就算不自己努力，那也不用为吃穿用度发愁。亚姆尔，你当真能够背负整个家族的命运，与其抗争，做个自由的摄影者？这人的一生，你可以选择自由，但都不是真的自由，我们背负着人伦，道德，亲情，友情，甚至爱情的枷锁。不管当下这是不是你真正的选择，既然坐在这里，那就应该做好当前的事，而不是异想天开。你们连当下眼前的事都做不好，就算你选择了自由，选择自己所喜欢的，你们持有的热情又能坚持到几分？”教授这几句忠言让原本喧闹的实验课堂安静了下来。
“教授今日看来是真生气了？”拜拉姆看着旁边的亚姆尔和沙法克说道。他是这群人中的倒数第一，他选着医学专业，只是因为家里有个长年生病的母亲，父亲拿着底层微薄的薪水，供养着整个家庭。
“拜拉姆，你有喜欢的事吗？”沙法克认真地看着他问道。
“抱歉，沙法克。我从来未曾想过，我也不知到底喜欢什么，来这里是因为也许能救救我的母亲。其他随遇而安吧！”拜拉姆的眼神有些无神，可以说是麻木。沙法克虽是身在富贵人家，可他却能看透每个人背后的本质。
“拜拉姆，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存在，都是被需要的，无论在什么地方，哪个时间，总会被需要的，只要我们不放弃，就一定会！”沙法克看着拜拉姆说道。也许这是他的承诺，他不会让他好朋友看不见前途渺茫的光。所以此后，每次分组实验，他都会带上拜拉姆和亚姆尔。
叁
“沙法克，快！出事了！”亚姆尔跑到正在做实验的沙法克面前脱口道。
“谁？”
“拜拉姆。”
“他怎么回事？”沙法克跟着后面跑着，跟着问道。
“他母亲去逝了，他在回程的途中发生了车祸。”
“……”沙法克有些焦急，那个把所有事压在自己身上的男孩，在学校闲余时间，做着兼职的拜拉姆，才开始对生活有了盼头。
等他们来到医院，等待他们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他未给他们留下只言片语，只是他的父亲见到他们时，“你们是他仅有的好朋友，谢谢你们！这是他生前保留的东西，特别珍视，想来是你们其中哪位留给他的，现在还给你们。”沙法克伸出的手有些颤抖，接过一个时光沙漏，那是他手工制作的。当时他看着拜拉姆喜欢，便直接送给了他。
“喝杯茶吧！”亚姆尔倒了三杯红茶，他们坐在红屋顶上，看着海鸥自在飞翔。
“你把摄像机放在那里做什么？”沙法克看着他们身侧的不远处问道。
“最后的早餐，或者离别盛宴。”亚姆尔眼里有些悲伤，看着第三杯的红茶再也无人拿起来。
沙法克与他共同盯着这一杯红茶。镜头被拍了下来。亚姆尔来到摄像机旁，沙法克也起身走了过去。他们看着镜头里的图像。“沙法克，我准备听从你的建议，我也要离开了！”
“家里人同意了吗？”沙法克关心的是他家里的看法。
“我按照你给我的建议和说法，分析了一遍。我父亲接受了，他说为我高兴，能遇见这么一个有见识的朋友。还有我听从你的建议发出了我的摄影作品。很多都有兴趣了解背后的故事，所以我收到了第一笔意外之财，更重要的是勇气，是梦想。我应该为之努力，而不应该在这里浪费时间。我该飞出去，在我的那些地图上翱翔……”亚姆尔说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多，他画的蓝图如天空般无穷无尽。
沙法克：“其实，当时教授说得不错！”
“你当真是这么认为的？”亚姆尔一直以为沙法克从来没把教授放在眼里，这一句却让他惊讶了一下。
“亚姆尔，你是不是把我在你心里的定位太高了？我到底是学生，就算再厉害，那教授走过的路，读过的书，看过的东西，再怎么也比我多啊，他的年龄学识见闻摆在那里，也只不过是他不与我计较罢了，何况我那是对研究方面有自己的看法，每个人所站的角度不同，那看待问题的本身和思考的结果都是不一样的。”
“这样吗？”亚姆尔带着怀疑的目光问道。
“是，等你踏上你所选择的路，你就明白了！”沙法克举了举杯中的红茶肯定地说道。
“沙法克，待我回来，我们还能如此在一起和茶吗？”
“亚姆尔，当然，朋友是一辈子的大事！待你回来，我请你喝红茶，还是在这里，如何？”
“好，一言为定！”亚姆尔喝掉杯里的红茶，转身收拾好摄像机，向着楼下而去。
肆
沙法克后来在家里的支持下，开了独立的医学研究公司。而他身边的助手位置一直是空的，公司里的所有人不理解，为何一定要留个空位在那里，却从不替补人手。还有公司的清洁员只是一个老头子，从他们营业以来，他们从未换过人，尽管老头子有时做得并不是很好，他们的老板也从不换人，而且以礼相待。
亚姆尔因为有了家人的支持，他去了很多国家，拍摄了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他从中所赚取的收益大部分捐赠到了拜拉姆慈善基金会，这是他和沙法克后来为他们的好朋友成立的，专门帮助那些生活在底层有需要的学生，或者老弱病残。
教授也是他们背后最大的支持者，教授多年后，向着后生们透露过一句话。“他这辈子教过各种行业的学生，唯独让他记忆深刻的人，也就是沙法克和他的两位朋友，一位与世长辞，他却被世人铭记于心。一位跑遍半个地球，只为记录世间藏在角落里的世事百态。”
沙法克后来认识了自己的良人，与她一起抚养着两儿一女。他时不时会收到亚姆尔从各地传回来的摄影作品，他都一一小心收藏起来。他一直等待他的那个好朋友从远处归来。直到清晨的一个电话，他快速让妻子帮他准备了必须用品，驱车来到约定的地点。他们依旧是那时的少年，只不过是多了十年时间而已。
海鸥飞起来又落了下来，杯中的红茶早已凉了下来。
沙法克和亚姆尔相对无言，又拿出一个杯子，重新倒了一杯热茶。
“这次回来还走吗？”沙法克喝了一口凉茶，有些生涩，这是他们第二次相聚一起喝红茶，上一次也是这般光景，只不过最开始是三个人，后来仅剩的两个人，是他看着亚姆尔的背影，他从此在这个城市忙碌了十年。
“不走了！家里介绍了一个女子，我见了！”亚姆尔眼里带着笑容，他不再是当年的那个任性的少年，出走了半生，是该尽责的时候了。
“这是我人生中为我朋友高兴的第二件事！祝福你！”沙法克为亚姆尔和自己续了热杯。他们从年少轻狂到承担家族之责。走过了自己所喜欢的，最后还是回归到家族的牵挂与责任之中。
沙法克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照片，黄昏时刻，海鸥迎风飞翔，海岸的浪花拍打着行船，橙红的晚霞落在古老的城市上，又折射到三个年轻男孩的头顶，那个穿着麻灰色毛衣的男孩，咧着嘴，笑得淡然又羞涩。旁边还有两个男孩也同样看着镜头，他们手里各举着一杯红茶碰在一起。
日光离海平面有了不少距离，周边的霞光渐渐淡了下去。有的人还是回到了原点，只不过不用重新开始，只是重新出发，仅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