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逢国庆中秋四天短假,携家带口回老宅探望双亲。
高速变低速,一路堵途,到家时已是下午一点半,中餐也自然跟着顺延。进得家门,父亲母亲正坐在厨房默默等候我们汽车笛声和踏进院子的脚步。
二老一番上下忙碌,迅速开饭。席间,习惯性布筷盛饭,按老规矩给父亲预留了一碗,不料他连连摆手,说直接吃饭,不喝酒了。正纳闷着,母亲接茬说:你父牙齿痛,已经不能喝酒了。进入饭点后,我特意留心观察了一下,发现父亲咀嚼的速度明显比往日慢了许多,而且平时喜欢吃的硬菜骨头等都基本不伸筷子了。
估计是牙依然疼得难受,饭后父亲抿着嘴巴在门前的大树下来回踱动,我走到跟前,掰开嘴巴仔细看了下他疼痛的地方,发现印象中曾经牙口齐整锋利的父亲,已经掉得只剩几颗老牙在坚守岗位,却也摇摇欲坠了,而且因牙齿脱落后松弛的牙龈如腐竹般挤在两腮,让脸颊也肿大起来。一股酸酸的疼痛瞬间爬满心头。
今天的父亲,牙疼得茶饭不思,我的牙仍坚不可摧。儿时的我,吃着父亲的糖果,牙疼得满地打滚时,父亲的牙却不疼。这或许就是上天安排的世间轮回吧。
父亲爱酒,却从不贪杯。每日餐前小酌一杯,品到即止,几十年从不间断也从未求醉。
父亲嘴勤,几乎承包了家里花生蚕豆等坚硬的乡土零食,也对蛋糕饼干港饼等甜品来者不拒。两年前春节期间我还看他在屋前啃着甘蔗有滋有味。
父亲嗜睡,年轻力壮时每天晚间七点前已经鼾声如雷,清晨五六点便已四处忙活开来。如今年岁大了,家中已经不需要他为生活日夜劳碌奔波,他休息的片段里又增加了午睡的项目。而且无论是冬天蜷缩在沙发,还是夏天在地面铺张凉席,他都能倒地睡上一两个时辰。
父亲好动。真的担得上生命不息,劳动不止的称誉。除了去年平生唯一一次脑部摔伤手术治疗卧床休养了月余,自我记事到现在,看到的都是他永远忙碌的身影。很多跟他同龄的老人早已步履蹒跚或风烛残年般弱不禁风,而重伤痊愈不到一年的父亲却还能翻墙涉水,扛百斤钢板步行几公里、半夜一个人涉水摸虾,爬到屋顶捡漏补瓦……
因着一副好牙,能吃能喝能睡的父亲,七十多岁了依然身体硬朗。去年春上干活时摔跤磕得脑内出血,手术治疗也没有完全康复,回家却照常劳作,竟奇迹自愈。
父亲终究是老了,七十多年的时光把他满嘴锋利的牙,一颗颗打磨掉。幼年丧母,中年丧父,乐观豁达的父亲,从小就以领头大哥的身份任劳任怨扛起一大家的重担。就算有再多的艰难困苦,他也总能咬紧牙关,带领我们一路风雨一路成长。
岁月的味道,如一枚枚坚硬的小石子,父亲用他的牙一点点咀嚼其中的艰辛和责任。如今,是谁偷走了曾经为我们遮风挡雨、为我们嚼碎苦难的父亲满口洁白的牙齿?
其实,父亲也应该是感到安慰的吧,我们不就是他的一颗颗遗落的最坚强的牙齿吗?
明天,带父亲去看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