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年前,昆剧院的鼓师高均带着他的板鼓受邀去了韩国泗川世界打击乐节,来自十几个国家的打击乐手包括高均都准备了各自的节目,却不料,现场的艺术总监却否决了所有节目,“他写了一个基本的节奏型,很简单的节奏给我们。他说根据这个,你们发挥一下。”打击乐手们面面相觑之后,开始尝试用各自的乐器越过语言的鸿沟互相交流,中国传统的板鼓与越南的木琴、泰国的定音鼓、印度的手拍鼓等混搭,“玩着玩着慢慢找到一个节奏,没想到最后呈现出来时是非常棒的节目。”这是高均个人历史的转折点事件,此后,传统鼓师也跨了界玩起了即兴。
“回来以后,我就将这些概念带进作品中去,我希望能够把这些节奏玩起来。”昆剧鼓师高均,走进了话剧《枕上无梦》中,用木鱼、卡洪鼓为之配起了节奏,
在实验剧《浣纱记》里,他配合钢琴、笛子、古琴,用板鼓玩起即兴。闲暇时,他经常带着板鼓与DJ一起碰撞出新鲜的作品,这时的状态往往是癫狂的,一如他留着爆炸朋克头的外表,偶尔与爵士乐队即兴演奏,这时的状态是放松的、沉浸的,而在打传统剧目的时候,他是工工整整的。在他看来,创新的元素如果要融合得天衣无缝,还是得有一个扎实的传统的底子。
高均的底色是传统的,鼓师相当于西洋乐中的指挥,掌握整个戏的节奏,快、慢、轻、响,“一个鼓师要伴好角儿,必须把演员的情绪声色要打得严丝合缝。”高均打鼓的鼓键子长度七寸六分,“按老法来说,就是要打出人物的七情六欲。”舞台上瞬息万变,鼓师必须有足够快的反应速度去配合演员,甚至需要无痕地补救,鼓师的地位,从对它的尊称“鼓佬”就可以看出。
高均出生在梨园世家,父母是京剧演员,祖父是著名京剧鼓师高明亮。在环境熏陶之下,高均自小就想当演员,不大乐意跟着祖父学打鼓。“那时候爱去买冰、买贴画,祖父就说这样,你学一个点子,我给你五毛钱,其实到最后也没有给钱,就是变着法的引诱我学习。”戏校的通知书下来,高均同时考进了演员班和乐队班,最后,祖父拍板,高均选择了打鼓,进了乐队。考进戏校第三年,高均走读后就一直住在祖父家中,祖父跟他聊天,说戏,渐渐地就喜欢上了这行当。后来祖母告诉高均,自从他考进戏校之后,祖父就开始写一些他对各种戏的心得体会,“都是留给我的,资料上写的是‘望你珍惜爱护’”。
作为著名鼓师之后,从事这行当,高均的压力很大,“别人也许打得好或者打得还可以,别人会说不容易。但是如果我也打成同样的水平,别人会觉得这是应该的,那高明亮的孙子。如果我打错一点,高明亮的孙子也不过是如此。我必须要完成得更好。”九十年代初,刚工作的高均与祖父有了一次同台演出的机会,这也是唯一一次,来自各地的行家或者戏迷们围观,让他直接感受到作为祖父孙子的荣誉感跟压力。他清楚地记得,演出回家后,爷爷高兴得亲自煮了碗面给他。
祖父经常告诫高均,做鼓师要有德,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1999年,高均一行人封闭式排练牡丹亭,他的母亲病重,“父亲跟我说,妈每天都想你,但是她知道你在排戏,不要求你了。咱们家都是干这行的,这里面的规矩懂。”最后,高均排练完回去赶上了大殓,2006年他的父亲突发脑梗,高均又一次因为工作不在亲人身边。“我有遗憾,但是我又觉得我并不遗憾,是因为我们家是干这行的,这是艺德。”
高均的祖父与其母亲同一年去世,墓碑后有句题词“击鼓催军,传薪有后。”“它的含义是催我这个‘均’,他唯一欣慰的就是传薪有后,我的孙子干了这行了。”祖父留给高均五个字,“会、对、好、恰、妙”,即使现在高均玩跨界也铭记着这五个字,这是鼓师的五个境界。在高均看来,鼓师是他的全部,“我要对得起我们高家列祖列宗,也要对得起戏曲、京剧、昆曲的列祖列宗,这才是我应该做的。而且再说白了,我不干这行,我还能干什么呢?我身上流着的血液,我脑子里面的概念,我听到的东西,一切一切都是这些东西。我只有干这行,但是我不是说脱开这行就不能生存了,但是我觉得我就是为这个职业而出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