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泥璐
1
妈倒了，毫无征兆的倒了。
知道这个消息时，我正在和闺蜜讨论着是该去星巴克还是去肯德基。
电话是邻居打来的，因为她年纪大了，忘事的现象越来越明显了。以前，在家卖粮食的时候，她总会不差的说出多少钱来，现在居然连我的手机号都记不得了。
邻居说，她是从树上摔下来的，不巧的是，落地时脚崴了一下，跌进了沟里不省人事。
发现时，已经昏迷了一个多小时了。
我回到老家时，她刚从急救室里出来，脑袋上缠满了纱布，露出一只左眼来。
医生说，脑袋里有瘀血，具体怎么样，还需要后期的观察，然后，又里里外外的说了很多我从未听她提起过的病。
那时，我才知道，这个将近50的女人，居然背着我落下了那么多病。
可她，从未对我说过啊！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暗示也好，但她，从未在我面前表现过。
最后，医生问道：你母亲的左手是不是受过伤。
我不明觉厉。
他指了指那只被岁月蹂躏的左手，然后解释道，她的这只手一直打不开，手攥的很紧，这样很不利于护士扎针，我们以为，你母亲的左手受过伤。
我没在吱声，我又怎么有权利吱声。
这个女人，这个为我付出过那么多的女人，我怎么会懂得，她哪里有受过伤，哪里又是刚愈合的疤。
医生走后，我弯下腰，在她被纱布围住的耳朵前说了一句：妈，我回来了！
2
她躺在病床上，像个从未受伤的人。纱布将她围的严严实实的。
我呆呆的看了好久，直到泪水模糊了双眼，我才发现，她的样子，我，好像不记得了。
她究竟长什么样？我又怎么会记得呢？
打我记事起，我就看不起她，以至于，脑袋里装满了形形色色的陌生人，却从未装下过她的一个影子。
我打了盆热水，我想给她洗洗，可等我碰到左手时，她的拳头依旧是紧握着。
我掰了好长时间，依旧掰不开她的手。
突然，莫名的想哭。我记得小时候有次偷吃糖被她逮到，她就拿着棍子打我。
抽完就抱着我哭，说我不听话，不争气。
但我从未哭过。
那时候，她在我眼里就是一个抠门，爱占便宜的人，我讨厌她，讨厌她让我在同学面前丢尽了脸。
但我知道，无论我在怎么讨厌，我和她依旧被一种叫做血缘的东西牵制着。
以至于，我们两个是那么的像，就连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都像到喜欢紧紧的握在手里。
看着她紧握的左手，心突然疼了一下，又疼了一下，然后，是无止境的揪心。
妈，你是不要我了吗？
你说过的，你说，你有两只手，右手握住的是我，左手握住的是送给我的全世界。
这是你说过的啊！你说，你永远都会把左手放在右手上，就像把全世界都给了我。可现在，为什么你连让我看的权利都不愿给了呢？
3
突然间发现我妈老了，她真的老了，但这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记不得了。
我记得几年前，她为了给我买台电脑，每天加班加点地叠着纸钱。
记得那时候，我还老是嫌弃她干这种事，嫌弃她晦气，记得她总是一脸愧疚地对我说，她没本事，只能做这样的活。
我想，那时候她可能就老了吧！
要不然，她又怎么会生活的那样委屈。
她年轻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170的大个，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天天为了我爷爷重男轻女而不顾颜面的和他吵架，打架。
我记得右手的那个大拇指就是因为，我被我爷爷瞧不起，她和他们家人吵架时，被掰断的。
你看，她年轻的时候是多么的有活力，可现在呢？现在依旧没能逃过岁月的魔爪。石膏加纱布，让躺在床上的她，也不过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抚摸着她的手，除了皮就剩下了骨头。
这双丑陋的手啊！你需要没日没夜的干多少活，才能供得起我在肯德基或是星巴克，不眨眼的一次放肆的消费？
可你为什么就不告诉我呢？
记得考大学的那年，她执意要送我。那是个夏天，她穿了一件红色的衬衫，说是新买的，和我一起踏上了离家的火车。
那一晚，整间车厢格外的冷，她蜷缩在椅子上睡着了。
半夜醒来，我看到很多父母都是来送孩子的，他们都长的很慈祥，都穿的很洋气，看起来也都很有钱。
但他们，都和我没关系。他们在好在有爱，也不会施舍给我半点，整个火车上，唯一一个会拿命爱我的人，除了躺在我身边呼呼大睡的她，我知道，我拿命担保，我也不会在找到第二个人了。
4
照顾她的这些天里，说实在的真的很累。眼皮不听使唤的打架，家里人劝我回去休息休息。
可我不敢，医院这个地方总是很神奇，它见证着新生命的到来，也残忍的带走一些受苦受难的人。
她的前半生太苦了，我担心，一觉醒来什么都没有了。
我还没认真的喊过她妈，还没好好的为她过个生日，甚至连件像样的衣服我都未曾给她买过。
妈，你看天亮了，快睁开眼吧！睁开眼看看我，我是璐璐啊！我回来了。
记得去年，我和你赌气，一气之下买了票回了学校。
我还记得，临走时，你下足了狠劲朝我说道，你要是今天走了，我就全当没你这个闺女。
最终，我还是走了。
后来，我听弟弟说，那一天你哭了好久，哭完就烧香拜佛，祈求保佑我这一路平安，还让他往我银行卡里打钱，让他不停地和我打电话，问我到哪儿了。
妈，你伸开手数数，咱娘俩都多长时间没见面了，你想我了吗？
你常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妈，我猜你一定是个捡破烂的，那么穷，才至于，你这个小棉袄都不讨人喜欢。
妈，你看，杨絮飘落了，槐树开花了。你知道我喜欢吃槐花的，我知道，你给我留了好多槐花，那大大小小的袋子里，装满了开的未开的，还有你左手里紧握着的一把。
妈，你看看天亮了，我求求你，醒来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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