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岸,立春桥畔。时年水陆正兴,渡口繁盛。酒招旗娉娉袅袅,其下有一酒家唤作醉春,楼阁古朴,上有碧瓦飞甍若星辰缀其间,下有妙笔飞白似游龙饰其墙。其主为谭翁,青衫落拓,形容俊美。时正德元年,育有一子谭孟,字昔言。昔言幼痴书卷,好工笔,不念功名念人情,不喜风尘喜戏文。
昔言二十有二,同窗多逐功名,自水路入长安。谭翁亦有意如此,奈何昔言无心,即作罢。言熟读前朝各杂曲,集百余卷残文孤本。尝提笔为文,灯余星辰夜,白蜡染尽时,恰四折一契浑然天成。拟潦倒书生醉遇戏子人鬼殊途之类。言惜字如金,开篇四十有七,字字传神。年逾久,爱之愈深,遂手抄一卷压绣枕之下,同枕同眠同寐。
彼时秦淮多画舫,各戏子青衣素装于其中,咿呀小调萦绕舫间。逾三年,昔言作戏曲频频,常微醺兴起,分付手抄与之。又三年,秦淮水陆更盛,富商绅贾云集,灯红柳绿三巡换盏之际多青衣助兴,其间所唱又以昔言所著居多,绅贾惊其文笔之妙,悦其素衣之美,叹曰“丹青妙曲文,胭红戏风尘”。昔言自此醉心翰墨之中,青衣红妆女子来寻曲文,言常欣然赠之。唯枕下之书未动分毫,仍寤寐相拥。
恰逢三秋碧桂子,十里红荷花。昔言泛舟夜揽淮河,偶遇一戏子自称桃花,视之良久,若有所思,宛然枕下词中之仙人。遂秉烛夜谈甚欢,不知东方既白。言以枕下书赠之,遂因此卷闻名秦淮。苍云白驹匆匆,其与昔言不觉已五载春秋。
嘉靖二十三年,淮岸年久失修,河道多变换。立春桥自此颓败,谭翁染疾溘逝,醉春楼于昔言后几易其主。谭翁遗命昔言入京,允之。
野渡无人,轻舟自橫。自立春桥颓败,秦淮各画舫戏子若树倒狲散,桃花亦嫁作商人妇。枯等三月有余,昔言顺秦淮入江,水陆进京。近中秋雨夜,言独酌似醉,乎现一女子,似泣似诉。半晌,言危坐正襟,起身,探手枕下,一无所有。昔言喃喃曰“谭孟,谈梦........”。第二日,同行人于碧江之心探得昔言,已化芷荷入万古。
逾五日身归立春桥,众戏子闻言,泣之一二,聚之三五,薄葬于山南。立碑铭曰“谭孟字昔言,少揽群书,中著戏文,后家道中落,醉酒坠江,卒”。石碑左下,无一人留名。
作者:混混终日,一日偶得此梦,故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