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疼……”
软软糯糯的声音从床上传来,宋安听到动静,立马停下了手头上的事儿,匆匆赶到床边。
她看着陷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团,心疼的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烧得这么厉害还跟家人走散了。亏得这是碰到了她,要是遇上了什么人贩子,那还得了?
柔软的被子里,小团子难受的皱着眉,嘴里嘟囔着什么,睡得很不舒服。他的脸红扑扑的,高烧还没退下去,额头上还贴着宋安从楼下药店里买的退烧贴。
看着小小的糯米团子,宋安的心里不知为何竟然生出了一股酸涩之感。
如果……如果她的孩子没有流产,也该有这么大了吧?
宋安敛眸,苦涩的扯了扯嘴角,伸手轻轻抚摸小男孩柔嫩的脸颊,眼中充满了怜惜之情。
屋外,一阵迫切的敲门声毫无征兆的响起。宋安向门口望去,不放心地开了一眼床上熟睡中的小团子,又匆匆往门口走去。
“咔嗒!”
门被打开,而门外站着的一男一女,却是宋安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的人。
“是你?”
看着宋安,曾黎化着精致妆容的脸逐渐僵硬。
而她身旁的男人,深邃的黑眸中则流露出了无限度的压抑。
“你把我儿子怎么样了?要是他有什么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曾黎怎么也没有想到,宋安居然还会回来!回来也就算了,她竟然这么快又出现在了自己和慕程的面前!
她握紧了拳,四年前,她能将宋安这个手下败将赶出国,四年后她也一样可以做到!
相比于曾黎的情绪激动,宋安和慕程则显得平静多了,虽然只是表面上显得平静。
宋安看了眼慕程,退后一步,将门打开。
“孩子在卧室,他发高烧了……”
宋安的话还没有讲完,曾黎便一把推开了她,急匆匆地往卧室里跑去。
宋安被她这么一推,险些摔倒,还好身后有一个柜子,让她找到了着力点,才没有倒下去。
慕程全程冷眼看着,薄唇抿成了一条缝,周身散发着冷意。
四年了,这个男人一点儿也没有变,还是那么的夺目。宋安在心里苦涩一笑,可惜,不管他有无变化,这个男人,都不可能再属于自己了。
就在宋安和慕程之间陷入诡异的寂静后不多会儿,曾黎便抱着烧得迷迷糊糊的小团子冲了出来。
她恶狠狠地瞪着宋安,警告道,“要是小宝出了什么问题,你最好准备好打官司的钱!”
“够了!”
曾黎还想说什么,却被慕程隐忍着愠怒的话语打断了。
慕程黑着脸,将慕小宝从曾黎的怀里抱走,摸了摸慕小宝发烫的小圆脸,眼底难得的流露出了一丝温情。
曾黎脸色白了白,她心里憋着一股怒气,却又不敢当着慕程的面发作,只好忍下。
这种尴尬大概维持了十秒钟,最终还是宋安打破了僵局。她从一边的椅子上拿过自己的外套,小心地裹在了慕小宝的身上,嘱咐道,“小心别着凉了,外头有风,给他披上。”
然而曾黎却丝毫不领情,她厌恶的将衣服丢还给宋安,将自己的小马甲脱下给慕小宝披上。
“省省你的假好心,小宝是我的孩子,用不着你来关心!”
宋安耸耸肩,只觉得曾黎有些好笑。
她走回到门口,打开了门,默默站在一边。
送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曾黎也一点儿都不想留在这个地方。她挽上慕程的臂弯,往门外走去。
临走前,慕程回头看了宋安一眼。他的眼底,是沉寂了已久的难耐,饮鸩止渴一般,即便深知眼前的女人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小女孩了,却依旧放不下对她的思念。
重重地关上门,宋安回到屋里,无力地瘫倒在沙发上。
她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脑海里却挥之不去慕程那张冷峻的脸。
四年了。
她还记得四年前,自己带着满心的绝望离开。踏上飞机的那一刻,宋安曾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片国度,谁曾想,四年后的今天,她却又回来了。
宋安苦涩的一笑,如果不是公司的调度,或许她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毕竟这块土地留给她的,除了心碎,便是绝望。
她在沙发上不知躺了多久,才终于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继续收拾起自己的行礼来。
她今天刚回来,就在机场捡到了慕小宝。跟机场的人沟通过后,便带着慕小宝回了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家。
幸好自己是几大航空公司的VIP客户,把护照和高会卡压在了机场,又留下了地址和电话,才得以将慕小宝带了回来。否则这可怜的孩子就要躺在机场的长椅上等家长找过来了。
想到这里,宋安就觉得有些隐隐的恼怒。
连自己的孩子都看不好,慕程和曾黎也算是白活这么多年了。
慕家,赵医生从慕小宝的小房间里走了出来,轻声关上门。
身后,慕程冷着脸看着赵医生,眉宇间流露着对慕小宝的关切。
“小少爷没事了,幸好之前贴了退烧贴,这会儿烧已经渐渐退下去了。我去给他配点退热冲剂,明天应该就能好起来。”
听赵医生这么说,慕程才终于放心下来。
他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在慕小宝的床边坐下。
慕小宝不知梦到了什么,嘟囔着嘴哼哼唧唧了起来,小胖腿还蹬了蹬被子。
慕程替慕小宝将被子重新盖好,随后往他身边一躺。
半夜,慕小宝醒了,哭着喊着要妈妈,慕程无奈,只能让人将曾黎叫了过来。
曾黎本已睡着,冷不丁被人叫醒,脾气大得很。
她带着戾气出现在了慕小宝的房间里,把泪眼朦胧的慕小宝吓了一跳。
慕程见状,紧紧皱眉,看着曾黎的眼中多了几分恼怒。
曾黎知道自己拂了慕程的逆鳞,连忙装出一副温柔的样子,想要抱慕小宝,谁料慕小宝竟是抗拒的往慕程怀里缩了缩。
“小宝,怎么了?过来,妈妈抱。”
慕小宝却怎么也不肯和曾黎亲近,死死地抓着慕程的衣袖,眼眶通红。
曾黎心里顿时怒火中烧,这个小崽子,从小就不和自己亲,现在更是变本加厉,连靠近都不让她靠近!这样下去,迟早穿帮!
曾黎暗暗握拳,心有不甘。
殊不知她这一切的变化都被慕程看在眼里。
慕程冷着眼,在慕小宝柔软的发丝上留下浅浅一吻。
“你去休息吧。”
曾黎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背过身的那一刻,她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表情。
这算什么?为了这个小贱种大半夜把自己叫醒,他不愿意靠近自己慕程就立马下了逐客令,当她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丑吗?
宋安,都是你的错!
儿童房内,慕小宝缩在慕程的怀里,高烧才刚刚退下去,他还很难受。
小小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慕小宝软软糯糯的声音砸在慕程的心田,让他的心不由得揪了起来。
“妈妈……”
慕小宝闭上了眼,似乎是在呓语。
看着慕小宝,慕程无力的叹了口气。
从小小宝就不和曾黎亲近,他并不傻,知道曾黎只在他面前才会对小宝表现出关心的样子,但慕程始终想不通,这究竟是为什么。
恍惚间,慕程又似乎听到慕小宝在他怀里低声呢喃了一句“宋阿姨”,他的背脊瞬间僵硬了起来,许久才松懈下来。
慕小宝一直睡不好,醒醒睡睡,让人看着心疼。慕程看着慕小宝这个样子,也不好受。他拧眉,最终,他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去把宋安带来,就说小宝要见她。”
助理的效率很高,不到一刻钟就出现在了宋安家门口。
宋安一直未能入眠,许是慕程一家三口的出现又让她回忆起了四年前的那场噩梦的缘故。
听到有人敲门,宋安立马警惕了起来。
她裹上外套,找了一件顺手的防身武器护在身前,慢慢往门口靠过去。
透过猫眼,宋安看到了屋外站着的人。
慕程的助理?
他怎么在这?
宋安皱眉,将随手拿起的扫帚放到门后,打开了门。
“徐特助,有事吗?”
徐风起初接到自家老板电话时,也很惊讶。但惊讶之余,他更多的是一种解脱。他有预感,宋安的回归,会让他们一整个总部公司的员工获得救赎。
还记得当初他家老总和宋安在一起时,公司每天和和乐乐,谁料陡生变故,将原本氛围良好的集团一下子推入了无尽阴霾中去。
自从宋安离开,慕程整个人就好像三魂夺去了六魄,整天阴沉着一张脸,仿佛阎罗王在世。天知道他们有多想念宋安在的时候,那时候的慕程,和善的就像披着金光的天使。
“宋小姐,小少爷一直嚷嚷着要见你,慕总没有办法,只好让我来请您去一趟。”
听了徐风的话,宋安心里本身还存留着的抵触情绪瞬间没了。
从见到慕小宝第一眼起,宋安就爱上了这个孩子,舍不得他受一点的苦。一听到慕小宝闹着要见自己,宋安竟然心底生出了一丝窃喜。
她慌忙回屋,对着徐风道,“等我换身衣服。”
前往慕家的路,宋安再熟悉不过了。
曾几何时,她也是每日往返这段路。
抵达慕家的时候,已经接近两点了,宋安坐了一整天的飞机,还没来得及倒时差,这会儿累得只想找张床躺下。
慕小宝依旧被慕程抱在怀里,他睡得很不安稳,小小的脸蛋上五官痛苦的皱在一起,看得人心生不忍。
宋安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慕程,不过想到这里是慕家,慕小宝又是他儿子,也就不足为奇了。只不过令她疑惑的是,曾黎竟然没有守着慕小宝。
气氛有些微妙,徐风把人带到了儿童房后,便很有自知之明的离开了。
宋安与慕程对视了几秒,最终还是她先败下阵来,收回了视线。
“徐特助说小宝要见我?”
慕程点头,将慕小宝放回床上,给宋安让出了位置。
宋安愣了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往前去。
她并不想和慕程靠得太近,但显然慕程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离开了爸爸怀抱的慕小宝有些不习惯,他哼哼了一声,听得宋安一阵心疼,也顾不上自己和慕程之间那些破事儿了,急忙上前伸手摸了摸慕小宝的额头。
还好,退烧了。
宋安的身上有股若有若无的奶香,许是和她从小就泡在牛奶罐子里有关。慕小宝很喜欢她身上的味道,一直皱着的眉头被奶香味儿抚平。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在看清自己身边多了个陌生人时,心底顿时被恐惧席卷。
但在认出了这是今天带他回家悉心照顾他的宋安之后,又黏糊糊地往宋安身上靠。
“宋阿姨……”
宋安的心里早已经软成了一滩水,即便这是曾黎和慕程的孩子,那又如何?孩子是无辜的,虽然自己那无辜的孩子却被曾黎残忍的害死了。
“阿姨在,乖乖睡觉。”宋安揉了揉慕小宝的小脑袋,对他露出了温暖的笑。
慕小宝十分高兴,从小到大,他都没有感受到过母爱。可如今,他却感受到了。
“阿姨抱!”
宋安宠溺地摇了摇头,最后还是将慕小宝抱在了怀里。
一边,慕程始终一言不发地看着二人的互动。
不知为何,他的心里竟然会生出这样一个念头。
如果……如果小宝是他和宋安的孩子,如果他们才是一家人,那该多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慕小宝终于被宋安哄睡着了。不像一开始那样睡得极其不安稳,这一回,慕小宝睡得很沉,甚至有轻微的呼噜声。
宋安已经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了,哄睡着了慕小宝,她靠在床边,竟然就那样睡了过去。
等慕程回过神时,宋安已经睡熟了。
温暖的灯光下,慕程看着这陷入梦乡的一大一小,嘴角微不可见的上扬。
他弯下腰,将宋安抱到了慕小宝的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等宋安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看着床头的小闹钟,宋安觉得仿佛有一道天雷精准的劈中了自己。
完了完了,她还没去公司报道,新官上任第一天她就要被副总吃挂落了!
由于边上的小家伙还在睡觉,宋安不敢有太大的动静。她蹑手蹑脚的爬下床,进了卫生间。
令宋安诧异的是,卫生间里竟然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临时的洗漱用品。
宋安轻笑,慕程还是一如既往的细心,只不过如今这份细心,已经悉数归曾黎所有。
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宋安拿过自己的包翻了翻,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带手机。
难怪早上没有闹钟喊醒自己。
她估摸着这会儿慕程和曾黎应该都出门了,便放心的出了儿童房。
可令宋安想不到的是,两个原本此时此刻应该在各自公司上班的人,却一个也没有去工作!
一出门,宋安就和慕程迎面碰上了。
“醒了?”慕程出声。
宋安很想回他一句“难不成我是在梦游吗”,但是话到嘴边还是被她给咽了回去。
“恩。”她点了点头,并不想继续和慕程聊下去。
她只想赶紧回公寓,然后收拾收拾去公司报道。
“留下来吃午饭吧,小宝醒过来看不见你估计还要闹。”
慕程到底还是了解宋安的,抓宋安的弱点一抓一个准。
一想到慕小宝,宋安再硬的心也软了下来。
她在心里叹气,心想这分明是你和曾黎的孩子,为什么现在搞得好像慕小宝是她的孩子一样!
一想到自己夭折了的孩子,宋安心里就是一阵抽痛。
她闭上眼,努力地使自己不去想她失去的孩子。
“不了,我还有事。”
她觉得再在这里待下去,她会疯掉。
慕程没有强留宋安,他清楚宋安的性子,硬是让她留下,反而会让她心生抵触。
“那我送你。”
宋安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用,小宝很粘你,你还是留在这里照顾他吧。”
说罢,宋安便逃似的奔下了楼,生怕自己再多留一会儿,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可没想到,刚从虎口逃离,她竟然又撞上了曾黎。
比起慕程,曾黎则是专程等在这里,就为了堵宋安。
见宋安下了楼,曾黎立马上前拦住了她。
“宋安,你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慕程现在是我的老公,小宝也是我的儿子,请你离我们一家远一点!”
面对面容微微有些扭曲的曾黎,宋安不禁觉得有些讽刺。
“慕太太,如果你没有因为一时疏忽而弄丢了小宝,我也不会有机会遇到小宝,更不会有机会在出现在你们面前。比起质问我,你为什么不先好好反思反思,为什么身为母亲,还能把自己的孩子弄丢!”
曾黎被宋安说得脸色逐渐黑了下去,她阴沉着眸子,低声警告道,“这是我们慕家的家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管!不要以为讨了小宝的欢心,你就能重新闯到我们的生活中来!小宝是我的儿子,就算你再怎么讨好他,也无济于事!”
宋安却不以为意,甚至有些想笑。
“慕太太,你何必一遍又一遍的强调小宝是你的孩子?”
不知是不是宋安眼花,她竟然在曾黎的眼底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心虚!
不过很快曾黎就又恢复了镇静,“我只是在提醒你,你做的再多都只能是无用功。不要以为你可以靠小宝重新获得慕程的欢心,比起你卑微的讨好,我和小宝之间的母子关系,是你这个不速之客永远也取代不了的!”
宋安冷笑,“慕太太,一遍又一遍的拿你的孩子说话,有什么意义呢?你是在提醒我,曾经我也有一个孩子,可他却因为你而永远的离开了我吗?”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是你觊觎了不该觊觎的东西,才招来了老天的惩罚!”曾黎的面目开始变得狰狞,“不要再跟我提那个死掉的贱种,小宝还在生病,晦气!”
说完这句话,曾黎狠狠地将宋安推开,走上了楼。
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一滴泪无声的滴落在宋安的脚边。
她苦笑,是啊,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他,才让他还没来得及看上这世界一眼,就永远的失去了生命。
但这真的都是她的错吗?
她还记得四年前的那个雨夜,是曾黎趾高气昂的带着一纸化验单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她至今记得,曾黎那副得意的表情,以及她那胜利者的姿态。
“宋安,就凭你,区区一个小三生出来的贱种,也配和我抢?我的肚子里,已经有了阿程的孩子,很快我就会嫁给他,而你,还有你肚子里不被承认的野种,则会一辈子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到底是小三生出来的货色,好的不学偏偏学你那个下贱的妈,到处去勾搭别人的男人!我劝你还是赶紧把你肚子里的杂种给打掉,省得他生出来和你一样。我要是你肚子的孩子,一定会因为有你这样一个妈而羞愧的恨不得去死!”她说。
医院外,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而下。
宋安看着曾黎留下来的那一纸化验单,看着上面写的清清楚楚的验孕结果,她的心就好像被生生的挖了出来,又被千万人无情的践踏。
泪水将她的视线淹没,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宋安清楚地感觉到下腹传来了一阵剧痛。
果然,宝宝,你真的像曾黎说得那样,为有我这样一个母亲而感到耻辱吗?
童年受到的那些非议,母亲死后被接回曾家受到的那些辱骂与虐待,就像是梦魇一般将宋安死死困住,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她的喉咙,夺去了她的呼吸。
等到她再度醒来,她原本孕育着生命的肚子却变得平坦了。
她知道,孩子没了。
“很抱歉,宋小姐,孩子早产,生出来就已经没有了呼吸。”
医生的话,让宋安彻底的沦入了地狱之中。
她想,为什么自己没有和孩子一起死去呢?死了多好,一了百了。
再接着,她便在朋友的帮助下远走他乡,再没有和慕程曾黎见过一面。
在国外的四年里,她重拾了荒弃依旧的专业知识,日夜不分的拼死工作,终于让自己在无尽的忙碌中忘却了那段痛彻心扉的过去,也渐渐学会了逢场作戏,学会了看淡一切、泰然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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