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三月,我和春天住在同一间古旧的产房。那天是惊蛰,除了春天雷鸣般的啼哭声和永不滴落的福尔马林液渍,至今关于那些时日,我什么也不记得。
我妈告诉我,她的父母只是因为在惊蛰生下了她,就给她取名叫做春天。这十分草率,丝毫没有我的名字——杨木,来得有内涵。他们给我取名杨木,是希望我像初春回暖后的树木一样茁壮成长。
我的青春,是和春天一起的青春;我的人生,是和春天一起的人生。出于某种异样的缘分,我们有幸在离开医院后继续成为了邻居,我们娇嫩的头皮上,一同长出碎发,像是春风拂过的绿茵地。我们一起玩的第二年,我们同时学会了喊“爸爸妈妈”。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我们就在午觉时睡同一张床。那时我什么也不懂,却总是搂着她,看清她黑色的长发,白皙的面孔上点缀着细绒毛,她安睡时沉稳的鼻息渗透在我的面颊上,散开形成一团团破碎的水汽,令我十分安心。从小学到高中,我们都是最棒的同桌。小学一起啃五毛钱一包的水果硬糖,初中一起穿梭在形形色色的补课浪潮中,逆流而上,却被推到更远的地方。到了高中,我告诉她,如果大学还能再碰到一起,那我就会永远和春天在一起。她那时穿着白色衬衫,笑起来颤抖着每一方布料,好像整件衣服都笑了起来。我不知道这副笑容背后的含义,毕竟我是个垫底的家伙,春天可是一直被看好的完美学霸,即使有一个学霸全天候催促着我学习,教导每一道我不会的题目,我也得承认我厌倦了和春天一起的歧义人生。我在期待大学的分离,大概就是你去西边,而我往东方,我们要各绕地球半圈才能再次见面,简称生离死别。
很不幸,大学她随我来到了这儿——金华。
春天的确是个随时会翻脸的女孩儿,我完全捉摸不透她。那天在食堂见面时,我翻着干枯的炒面告诉她,今年春天来的太早了。说罢,她便瞪了我一眼,离开了。那天开始,她从我的生命里完全消失,我发现没有了春天,我的世界只是一片孤独的残影。
史无前例的大雪降临在这个世界上,我也不知道下了有多久,只知道到最后,学校停电停课,世界被白茫茫的雪覆盖。在我的上牙与下牙发生无休止争斗的第十四天,我给春天发了讯息:我们约会吧。
这哪里是在约会,简直是在拯救世界。我牵着她温暖的手说,春天,你还是永远留在我的生命里吧,这样我的牙齿好受一点。你不在的日子里,冰雪和寒风就要乘虚而入,我在夜里裹紧最厚的被子也睡不好,我想起了幼儿园睡午觉搂着你的温存记忆,只能在漫漫长夜以此度日。
春天说,杨木你就是个从小便会耍流氓和耍嘴皮的家伙。
话音刚落,我就感受到了热意,像是充血的地面蒸腾着寂寥的水汽,自上而下被温暖包裹,我抱着春天,发誓这一次绝不再让她溜走:最终我来到你手里,我知道我将在这里死去。
她流着热泪,变成了涓涓细流,积雪开始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以前在我家窗台旁长满的紫罗兰和凤仙花。这是我记忆里春天该有的景致,是庞培古城在火山灰覆盖之前的美好。
“我叫春天,我是世界的春天,也是你生命中的春天,明年见。”说完,春天这个家伙又不见了,就像每年她都只粘着我三个月一样。怎么可能和这样古怪的家伙永远在一起呢。
但我知道,春天就是春天,蹒跚的婴孩是她,可爱的幼女是她,无所不能的学霸是她,她是我的世界里关于一切美好的具象。她永远会在那儿等我,如同等待所有爱着春天的人一样。她无处不在的气息人们能感受到,她洒下的生机向人们揭示了那发现美的生生不息的道路。
第二十一年的三月,我和春天有个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