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星变
人间界,大陆中部一域,称黄州。
黄州百万里江山尽归穆氏皇朝,至今已经有五百年社稷。
隆冬一日深夜,黄州皇都远郊外,暗夜林旁,皇家钦天监观星台上。
璀璨星空下,一名当值的年轻星官正在瞌睡,昏昏然间头撞桌案猛醒,记起了自身的观察职责,于是又扶着观星仪,向空中望去。
四辅,六甲,勾陈,柱下,内厨,天床……“诸星各安其位。平安大吉。”这星官百无聊赖地嘀咕,说着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但是,这个哈欠却没有打完,年轻星官大张着嘴,一手扶着观星仪,一手颤抖着指着天空,嘴中发出“啊啊啊”的声响,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顺着手指方向看去,是星空正中的北斗七星,这时分,七星正该明亮夺目,然而肉眼可辨的是,七星中第三星“天玑”、第四星“天权”,却忽明忽暗地闪动起来。
星官死死盯住,心中不停祈祷,恳求上苍眷顾,让二星不要再闪。
似乎天人有所感应般,不到一盏茶功夫,这二星倏地停止了闪动,干脆暗淡下去。
年轻星官浑身暴汗,长跪观星仪前,费了好大力气,止住了右手的颤抖,查找、对照着桌上的官修《通占历星经》,在竹简之上刻到:“玑、权暗,天子无道,不爱百姓,施令不依四时。”
是夜寅时,观星台台主为噩梦惊醒,心下惶恐,巡视观星台,览阅观星日志,大怒复惊,亲扶观星仪上望,果见玑、权二星昏灰无光。跪坐台上良久,默然而去。
第二日,观星台上书隆庆帝,呈报此事,引起天下震动。
上下顿时人心惶惶,凶灾忽然间似乎近在眼前。
在位已经三十载的穆氏隆庆帝并未罪己,反而自夸文治武功,下旨明令于次年更改年号为安和元年。
然而,朝廷依旧贪索无度,粮食逢五抽一、劳役一年占用小半时间,官吏倾轧,百姓流离。
纷乱中,巫、道、释、方俱蠢蠢欲动,野心再难遮掩,各家不断派出外门弟子扮作“大巫”“大医”“高僧”“仙师”,以符水、咒语治病为引,吸纳流民入教,均欲行“顺势而起、动摇山河”之事。
时间一晃而过,几个月后,安和元年除夕夜某时,星空中月亮依旧沿“黄道”而行,今晚本该宿在南面正中“星日马”,谁知月亮竟然径直去了星宿“张月鹿”逗留。
只片刻,月亮与“张月鹿”相互辉映发散出了淡淡光晕,之后,月亮便裹着这点光晕,施施然回到了“星日马”星宿,再无动静。
乱世中,各地的星官全部心思都汇聚到了星空正中的北斗七星间,似乎并无人注意月亮宿在何处这等身边的无聊小事。
是夜,月亮的片刻错位,在尘世间并未激起半点涟漪。
几日后,初春,皇都左近的西塘峡畔、北岸山下、安平道旁,大陆北境难陀寺和大陆南境巫道的一僧一巫款款而行。看着积雪消融、嫩芽新发、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那巫淡淡问:“再过几年?”那僧人本就面相和蔼,闻言颔首低眉不语,只是嘴角笑意更浓。峡中一尾鳟鱼倏地跃起复又落下,只溅起了点点水花儿,再看二人,已经并肩走远。
第一章 安胎
安和元年初春,安平道旁隆庆帝的兄长安亲王的王府内,一处偏殿里温暖和煦。
世子的侍妾姜氏妆容精致,柔美可人,面上却似有愁容,看着日头渐渐西去,急得不顾自己就要临盆的身子笨重,在房内来回踱步起来。
侍女小艾见此景赶忙悄声安慰:“主子莫急,大巫肯定就快到了。” 说着,看向了侍立一旁的乳母江妈妈。
姜氏待人极好,江妈妈虽为乳母,新近才被招来不足一年,但是相互之间相处融洽,已经亲如姐妹一般。
原来,姜氏入府多年无子,苦心求神拜佛终于有了身孕。可临到产期,总是头晕心悸,有气血失调的症象。
姜氏初为人母,极珍视肚中孩儿,生怕闪失,便四处求医问药,此次听说南州大巫术法通神,干脆不顾王府律法森严,使重金由江妈妈出面,求着管事的付婆婆,偷引大巫来施法保胎。
江妈妈上前扶住姜氏:“主子,这才刚过约定时间,付婆婆一向有信誉,我们再稍坐坐,莫惊动了胎气。”
姜氏听了停下步来,点了点头,叹息一声再没言语。
姜氏正思绪纷乱、六神无主,忽听几声敲门声,紧接着一粗壮女声响起:“老婆子付氏求见。”
姜氏急急忙坐回座中,着小艾前去开门,见一健硕老妇踱步进入,身后还跟着一名身穿灰褐色长袍巫女。
姜氏见了身上不由一松,虽未起身离座,也是向前半倾了身子尽力笑道:“可辛苦婆婆了。”
说着,姜氏示意小艾取过一个木盒,递给了付婆婆。
付婆婆并无客套,随手接过木盒,打开看了看里面的十粒金珠,点点头合上装入怀中,闪过一边。
长袍巫女走到了屋子中间,未看姜氏,只盯着窗外阳光,静默片刻说道:“阳气聚合阴煞退避,恰逢吉时,必称汝心意。”
姜氏顿时泪流跪地,叩头不已:“大巫,只求孩子平安!只求孩子平安!”
巫女再无他言,袒露左臂向阳跪下,取出头上四只铜簪,分别刺入自身双肩双腿,即刻“噗”的一声,簪头外露处冒出暗红火焰,火苗不高,轻颤摇曳不定。
巫女面色依旧淡漠,只是嘴中轻声重复念着“德晴啼轲巍灸,珐沣丁呲怒恰”不停。姜氏、江妈妈、小艾紧紧盯着巫女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面目被火焰映的阴森可怖。
付婆婆对此情景倒是不以为意,在姜氏身侧找了个座位,随意坐了下来。
半个时辰慢慢过去,巫女的咒语吟念得愈加低沉缓慢。
暗红火焰逐渐转为青色火焰,蔓出的烟气不停翻滚,像是要涌出一只只麒麟状的小兽,奔向姜氏凸出的腹间。
只是那麒麟状烟气极轻极淡,又消失得极快,未待成型便散于无形,屋内五人谁也没能注意到这景象。
偏殿外,正上方九千尺高空之上,在远超出凡人视力所及之处,片只雀鸟也不得见,却有青云翻滚,与下方符纸燃烧火焰的烟气相合,渐渐汇聚成一只麒麟头,向下无声怒吼。
麒麟头形体不大、气息全无,并未引发四周天地元气变化,只是嘶吼片刻,便消散开来,化作一阵毛毛雨掉落,等淋到偏殿屋顶,已经星星点点难见踪迹,好个润物细无声。
就在这刚散去的麒麟云朵不远处,一个立于黑蝠上的绝美女子,正阴着脸盯着麒麟头云朵消失无踪,咬着嘴唇喃喃自语:“穆氏麒麟血脉已经沉寂千年。想不到,如今竟然醒于这贱婢腹中!”
偏殿内,那巫女汗湿重衣,身体力有不逮渐渐起了摇摆。
四处火焰愈加低沉,已转为淡灰色,眼看就要凝实。
就在咒语声音愈低,巫女晃颤着身体将要向姜氏转身之际,突然,一道乌黑幕布自窗外落下,顿时把阳光隔断的严严实实。
那巫女闷哼一声倒地,四处火焰忽的一涨、合到一处,在其身上汹汹燃烧起来。
紧接着,“咣当”一声,房门被人从外大力踢开,一威猛的男武士持剑跃入,一剑刺入了正在地上火中挣扎的巫女的眉心,然后脱剑空手立在一旁。
一股紫血自巫女眉心顺着剑锋溢出,暗青火焰顿时一盛,巫女的尸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成了一团黑炭。
正这时,门外缓缓走入数名盛装贵妇,为首一人凤冠霞帔、雍容华贵、面沉似水,正是刚刚那黑蝠上的绝美女子、安亲王府世子妃—侗氏。
姜氏已经被吓得呆住,怔在了座上。
侍女小艾虽然也在浑身抖个不停,见状却立即咬牙向前一跪,急忙说道:“禀世子妃,姜氏只是求个孩子平安,并无他意……”
侗氏听了毫无反应,眼皮低垂,停在原处。
付婆婆脸色变个不停,站起身来抢到了小艾身前,一个巴掌就抽了过去:“在世子妃面前,你个奴才有说话的份?”话毕,左右开弓扇耳光不停。
十几个耳光后,一颗门牙竟从小艾口中带血飞出,付婆婆一时手软,诺诺停手。
侗氏就此抬眼,望向了姜氏,付婆婆顿时冷汗顺着脖颈、后背流下,复又抬手用力扇起了小艾耳光。
付婆婆是府中粗使,向来健力,在主母不置一词的压力下,出手更加猛烈,几十个耳光打下来,小艾摔倒在地,披头散发,血染衣襟,姣好容貌立时变形。
待掌声停住,侗氏收回了望向姜氏的目光,转身走出,自始至终未发一言。付婆婆脸上赔笑,匆匆随之离去。
许久后,三名侍女涌入,和江妈妈一起,跪在了僵坐着的姜氏身前嘤嘤哭泣,姜氏只看着一团漆黑的窗外,脸色苍白无血。
太阳下山、屋内掌灯后,姜氏所在的偏殿内,一名侍女小心轻言:“主子,天色晚了,用些粥汤吧?”
姜氏闻言一惊,这才猛地站起,茫然四顾,待看向地上一动不动的小艾,前胸一阵剧烈起伏,颤颤地说:“我,我,我肚子疼……”话未说完,头向上一甩,昏倒在了地上。
第二章 穆闵
见姜氏倒地,江妈妈赶忙冲出门去大喊:“要生了!快寻医官来!”
是夜,安亲王府内华阳殿里,焚香炉内烟气袅袅,罗帐内世子穆俊正紧拥着美姬调笑。
门外忽然响起侗氏的声音:“世子,刚刚府内的付婆婆来报,姜氏私下引巫女入府作乱。辛亏被护卫及时查知破除。”
穆俊懒懒翻身坐起,却不以为意,问道:“巫女姿容如何?”侗氏闻言一晒:“其为法术反噬,已燃为黑炭。”穆俊啧啧称叹。
侗氏接着问道:“世子,姜氏如何处置?”
穆俊想了想,摇头道:“头痛,姜氏进府后一直恭顺,不如交由母亲查问处置,如何?”
侗氏微微颔首:“就照世子的意思。”之后再无言语,直接离去。
等到室外了无声息,世子穆俊一下扑住身旁美姬,又玩闹起来。
不远处,伴随着姜氏的一声声惨呼,侍女们不停进出房间,一夜未停。
第二天清晨,穆王妃房内,侗氏正服侍王妃用餐点。
王妃轻饮了一口百合粥,和蔼笑问侗氏:“最近世子身体如何?”
侗氏轻笑回道:“都好,请母亲放心。”
王妃又讲:“皇帝近日来对宗族子嗣格外关注,府中多有喜讯正是上承天意。世子虽然年青,但这么多年了,还没个子嗣,你是正妃,今年可可有喜,眼瞅着就要显怀了,那边又是一个马上生产的,总之,你要多多留心”
侗氏低头称是。
二人正在闲谈,王妃贴身丫鬟引着江妈妈匆匆闯入低头禀报:“王妃,姜氏生了,是个郡主。”
王妃喜笑颜开、甚是高兴:“丫头好!我早想有个囡囡!姜氏当赏。”
侗氏似乎心神不定,并无任何表示。
江妈妈一下子跪下,哭着大胆放言道:“大的难产……只保住了小的。”
王妃半晌无语,脸上闪出点点黯然之意:“是个可怜的人儿啊。”
贴身丫鬟陪着一阵垂泪,待稍缓,窥着王妃的脸色小心说道:“这孩子也是个苦命的,一落地就没了娘亲,前段日子可巧了,世子妃刚精选了几个乳母,正得用,不如……”
王妃摇摇头:“近来日子寂寞,孩子放在我这养,乳母瞅着好的调来两个便是。”
侗氏瞟了那贴身丫鬟一眼,低声应道:“听凭母亲吩咐。”
王妃瞅着江妈妈:“你是哪里的?”
江妈妈小心禀告:“奴婢是姜氏房内的乳母,进府快一年时间了。”
“嗯”王妃点头不再言语。
一时无话,众人纷纷告退,只留下侗氏陪伴王妃左右。
半晌,王妃闭目又道:“算是个孤儿了,任谁想想都揪心。这孩子,就叫穆闵吧。”
侗氏笑对:“真是个好名字。”
王妃听了也未睁眼:“说到底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娃,你安心自养,务必要为世子生个嫡出长子。”
“是。”侗氏行礼出门,施然去了,只在拐角无人处,身上黑气一闪即没。
一炷香功夫,侗氏来到自家殿前,只见付婆婆已经跪在了跟前。
侗氏身后的丫鬟走向前来,自上而下瞅着付婆婆道:“世子妃交代,北岸山后的一处好园子,赏你了。”
付婆婆深深俯首:“谢主子恩典。”
侗氏一言不发,走入了殿内。
一年过去,到了安和二年某日,安亲王王府内,一众男女正围着怀抱麟儿的侗氏,眉开眼笑地纷纷说着些喜庆的话,有的说小公子穆戊身体康健,有的讲小公子气宇非凡,直把侗氏和王妃都哄的喜不自禁。
王妃满脸宠溺地抱起男婴逗弄,从身旁铜盒中拿起一块玉佩,塞在了男婴穆英腰间,说道:“皇帝听说穆氏开枝散叶,龙颜大悦,赏赐了祖传的宝玉,定要保住我们穆氏的子嗣长命百岁!”
男婴被逗得嘎嘎欢笑,两只白白嫩嫩的小胳膊在空中左右挥舞。一旁几个侍女也叽叽喳喳笑个不停,
王妃又捻起一个小小的锦囊,取出一枚羊脂白色、水滴样式的玉坠,向孤零零站在下首抱着一个女婴的江妈妈招手。
江妈妈赶忙上前,看着王妃将玉坠挂在了其怀中的穆闵的颈中。
这女婴粉雕玉琢,不顾颈中玉坠,只向王妃索抱,也逗的王妃畅快欢笑。
一旁的侗氏冷然看着这一幕,并无任何表示……
转眼,时间来到安和七年,这一年天下大旱,良田颗粒无收者十有三四。
这年秋冬,坊间忽起流言:“大旱乃是安亲王七年前失德,擅引巫女入府施祝术,为上天厌憎,降下天灾所致。”
随即,黄州大教太乙道道众汹汹喊出了“当杀之”的口号。
无数流民纷纷景从,不拘以锄头、镰刀作为武器,浩浩汤汤杀向皇都旁安亲王王府,居然一路气势如虹、所向披靡。
这一天,王府得到确切消息:流民大军面前再无兵马阻拦,不日就要攻打王府。
安亲王和世子穆俊立即决定东逃以避风头。
一时间,王府上下人人身着布衣、如丧考妣,府内处处哭爹喊娘、喧闹不堪。
世子妃侗氏沉静如旧,只招来了付婆婆,冷然交代道:“王妃最近体弱忧愁,小郡主就不必跟我们走了。”
说罢,赏了付婆婆纹银百两。付婆婆肃然领命。
须臾间,安亲王和世子就收拾停当,携家眷、带车队向东去了。
车队走了许久,没人通知的江妈妈才带着几个仆从,抱着穆闵从大门奔出,呼叫追赶,足足跑了有三里路,却是被越落越远。
眼看追不上,兵荒马乱之际,几个仆从一阵犹豫为难,终究挂念自己的家人儿女,便把江妈妈和穆闵丢在路边树下,不告而别,掩面自顾归家去了。
穆闵不能理解眼前状况,只觉处处恐怖,双手捂眼哇哇大哭起来。
江妈妈也只是个普通妇孺,但却见不得自己的囡囡受苦,不知哪里来的一股胆气,紧紧抱住穆闵立起身来,安慰道:“闵闵不怕,闵闵不怕,有阿妈在,跟着阿妈回家去。”
说罢,江妈妈环望四周,辨个方向,向自家村落找去。
第三章 钱玟
当夜,安亲王府内忽然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原来是一众流民轻取了已经空无一人的王府,开始分散闯入各个房间寻找财货。
不一会儿,府中浓烟四起,想是众人洗掠完毕、心满意足,放火准备离开了。
待一众流民出了王府大门,他们的领头人物、一名粗矮憨厚的中年男子言道:“诸位太乙道兄弟姐妹,此次我们虽然攻下了王府,但是当受天谴的安亲王一家却一个都未找到,我们四散开来,一屋一舍搜寻,定不能让他们这般轻易脱逃!”
喊话之人名叫钱玟,乃是个买卖行掌柜出身,处事圆滑,乱世中当上了一名大医,还成为了太乙道的外门弟子。
流民刚抢了大把财货,一个一个正兴奋得红光满面,听了头人有吩咐,个个争先,手持火把立时向着各个方向奔涌而去。
等到众人走了个干干净净,钱玟转过身来,对着身后的一名蓝衣少年深鞠一躬,恭敬地说道:“请幽南子前辈放心,在下就是不吃饭、不睡觉,也一定把前辈交代的事情办好。”
幽南子冷哼一声:“我如何便放心了?你也速去,此间穆氏的人,一个都不能走脱!”
钱玟立刻低头称是,也举着一个火把,寻着一个人少的方向去了。
幽南子看再无他人,牵过一匹黑色骏马,翻身骑上,从怀中取出一只金色小虫,念念有词,接着向空中一抛。喝到“寻穆氏血脉!”
只见那金色小虫在半空中飘荡片刻,转了几个方向,选定了西北方向,轻盈飞去,幽南子打马紧紧跟了上去。
十日后,安亲王府西北方向三十里处,江家屯。
穆闵被江妈妈带回自家已经多日,小女孩初到村落间,看到种种从未见过的新鲜事物,都感到十分有趣,慢慢平复了受惊的心情。
这时,穆闵正快步追着路边的小鸡、小狗,玩得不亦乐乎。
一边,江妈妈看着穆闵奔跑的身影,也是一脸盈盈笑意。
“母亲大人,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您还笑得出来。”江妈妈的身后,其子江大,正蹲在一旁愁眉苦脸地埋怨着。
“眼瞅着,太乙道就要得了天下,现下到处传的沸沸扬扬,攻下安亲王府的大医指明要各地交出穆氏族人,您怎么就能把这穆氏闺女带回了屯里?”江大以手捂头,连连跺脚。
“闵闵是我抱着长大的,让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抱走,你让我怎么能安心?我怎么能对得起她死去的娘?”
“原来,这里有个穆氏血脉,倒让我一顿好找。”突然,一句冷冷的话语响起,幽南子负剑驱马出现在了屯中路口。
“仙师!”江大见状大惊,立刻跪在马前狠狠磕头:“我母亲是个不晓事的,请仙师宽宏大量,我们这就献上穆氏女,请仙师恕罪!”
“啰嗦!”幽南子在马上皱眉,伸出一指,向着江大一点,“呲”的一声,江大整个身子腾空而起,飞到了半空,之后其整个身躯骤然紧绷,“嘭”的一声炸开,化作一团血污,掉落在了路边。
幽南子看也不看江大,向着呆立原地的穆闵一招手,穆闵便惊叫一声,凌空被抓到了幽南子手中。
江妈妈看着儿子被杀,惊叫连连,又看到穆闵被抓,更是如同疯了一般,直接扑到了幽南子马前,但也不敢对其有不敬之举,只是声嘶力竭地大喊:“还我囡囡!还我囡囡!”
幽南子一脸厌憎,又是一指,“嘭”的一声,江妈妈的身体也当即飞起炸得粉碎。
穆闵目睹这一切,被惊吓如同失了神魂一般,没有了任何神情和话语,只是死死地盯着幽南子。
幽南子看也不看穆闵,只将其提至身前,策马悠然离开。
三日后,距离安亲王府百里外,翠苗镇上钱府内室中,钱玟正怡然自得地喝着从王府得来的云林绿茶,好不惬意。
突然,一阵风过,幽南子的身形显现出来。
“拜见幽南子前辈!”钱玟看到来者十分激动,连忙奉上一盘元宝。
“有没有寻到什么穆氏的人?”来人袖手立在原处未动,只盯住钱玟问到。
“教众们还在认真查找,都说安亲王及家人一路向东跑了,未见有穆氏人流散此间。”钱玟点头哈腰,赔笑不已。
“噗通”已经昏死过去的穆闵被扔到了钱玟面前。
“一群废物,就知道我得亲自出手。”
钱玟只能连连称是,任由冷汗顺着脸颊流下。
“看好这个小崽子,跑了、死了,唯你是问。”幽南子再不多说,长袖一甩,卷起元宝,化作一阵风去了。
眼见幽南子离去,钱玟松了口气,这才擦去了脸上的汗水。
又想起幽南子的交代,赶紧把穆闵放置于偏房床榻上诊治。
钱玟随着太乙道扮作大医多年,还懂得一些基本的医术,略一把脉,知道穆闵是受惊过度昏去,不碍大事,终于是把心放下不再惴惴不安,取过一碗清水,就给穆闵灌了下去。
穆闵“咛”的一声,胸口起伏加剧,猛地咳嗽二声,略略醒转又昏睡过去。
这一睡,便是三日。
第三日临近中午,穆闵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等其神智稍稍恢复,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极简易的小床之上,身前木桌上还放着一碗凉粥。
穆闵腹中饥饿难耐,端起粥来便吃。
吃到一半,穆闵听到有人温言提醒:“慢慢吃,不要着急。”
抬眼望去,才发觉屋内还坐着二人。
一人矮胖和善,正是钱玟。另一个是个小女童,有十岁年纪,发黄肤黑、鼻扩牙凸,一脸的骄横模样。
钱玟慈眉善目地看着穆闵道:“小女娃怪可怜。你不要怕,现下是难活人的世道,你这遭遇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不过你运气好,来了这里就都好了。”
“说多了你也不懂,我是这镇上的大医,是个说话算数的,现在安排你给我的女儿钱瑜做个丫鬟,许你个温饱,你看如何?”
“我的江妈妈在哪里?还我的江妈妈!”小穆闵不听,摇头哭道。
钱玟神情一滞,完全不知道这个问题如何作答。
第四章 钱瑜
“啪”的一声,十岁女童抬手便抽了穆闵一个耳光,直接把穆闵打得怔住。
这女童便是钱瑜,看着穆闵不屑地说道:“这里是你哭的地方么。俺爹救了你,又养着你,还轮得到你要这要那?”
穆闵不敢再出声,但难抑心中的委屈,还在默默抽泣。
钱瑜见状,抬手就拧住了穆闵的耳朵:“我倒要看看,长成这娇滴滴的,有什么用?”
穆闵被拧的吃痛,头不禁侧转,露出了项中玉坠。
钱瑜一把扯过项链,就摔碎在了地上,“戴着这些,怎么干粗活?”
穆闵立时翻滚下床,死命抓住了面前的一块碎玉,这下连抽泣也不敢了,只是浑身颤抖。
“好啦”这时钱玟才开口说道:“钱瑜,以后慢慢教她就是了,时间长了她就懂规矩了。”
“哼,还得我教,就知道我没有当享福小姐的好命。”说罢,钱瑜推搡、喝骂着穆闵,向着自己的房间去了。
钱瑜回到房中坐下,看着站在一旁的穆闵,吩咐道:“以后你就是本小姐我的人了,要机灵点,让你做什么,你就要快快地做、好好地做。”
“懂了么?”钱瑜盯着穆闵道:“来,先叫声主子听听。”
穆闵终于理解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对着比自己大很多的钱瑜,当然生不出任何反抗之心,于是,她低头悄声叫道:“主子。”
“啪”又一个耳光抽在了穆闵脸上,“大点声,好好叫!”
“主子”“啪”
“主子”“啪”
……
穆闵连挨了数个耳光,所叫的“主子”仍没有能够让钱瑜满意,最后,钱瑜又恨恨地掐了穆闵胳膊一把:“叫得这般小声,今晚就别想着吃饭了。”说完,扭脸转身而去。
穆闵呆在原地怔怔出神,这一晚,果然没有饭吃。
第二日,穆闵在钱瑜的指使下,擦拭打扫了钱瑜房间的桌椅地面,又被叫到了钱瑜面前。
穆闵年纪尚幼,又昏睡了几日没有好好进食,此时面色已经隐隐发青,身形越显单薄。
钱瑜对此并不在意,看着穆闵教训道:“好了,接着叫吧,今天不响亮叫出主子来,此事就不能了解。”
穆闵已然被饿得浑身发抖,但是神色反而从容,已经没有了昨日的惊慌失措,她清脆大声地叫道:“瑜姐姐!”
钱瑜顿时被气得脸色更加黑了一层,抬手又是狠狠一记耳光:“谁是你的姐姐?让你叫主子。”
被打后,穆闵不再苦脸,反而露出微笑,一字一顿地告诉钱瑜知晓:“昨晚我想了整整一个晚上,想出了个法子可以不叫你主子。”
说罢,穆闵也不待钱瑜问询,便使足力气,以头向床角撞去,只听得“咚”的一声大响,穆闵额角破洞,一注血流淌出,人已经倒地昏死过去。
“啊”这次轮到钱瑜受惊,大喊着“爹爹”,向屋外冲去。
钱玟听到消息,也是大惊,立刻联想到幽南子种种厉害手段,顿时心中发毛、坐立难安,举手狠狠扇了钱瑜一记耳光:“不知道这闺女是仙师带来的吗?如果她死了,咱们家满门都要给她偿命!”
钱瑜被扇的懵了,钱玟的话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而是立即躺在地上打起滚来,口中还大叫道:“爹爹你从来没有打过我啊,现在为了这么个小妮子就对自己亲女儿动手,我不活了啊。”
钱玟看着钱瑜撒泼,却是无可奈何,心中又惦记穆闵,索性跺脚甩手而去。
这次钱玟不敢托大,忙不迭真金白银请来了镇上最好的医生,为穆闵细心诊治,尽用上好的医药,只养了半个月时间,才把穆闵的身体调理过来。
只是,穆闵额头的疤痕是留下了。
这天,钱玟带着钱瑜来穆闵住处探望,看着穆闵大好了,不由地叹息道:“你这闺女,这是何必,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了,咱们钱家小门小户的,怎么能有那么多的讲究?”
穆闵笑着听完钱玟的絮叨,对着这对父女伸出三个手指说道:“第一,我记得了,是那个太乙道人杀了我的江妈妈,把我掳到了此处,既然他不杀我,想必你们是没有资格杀我的,我死了,你们反而从此多事。”
“第二,江妈妈是我唯一的亲人,她不在了,我无依无靠活着也没有多大意思,我并没有多看重自己这条性命。”
“第三,既然身处钱大医家中,承蒙收留,干活做工都是应当的,但是我自小做不得奴、挨不得打,受欺负得狠了,我就再撞一次床角,大家一拍两散。”
“如何啊,钱大医、瑜姐姐?”穆闵笑吟吟地问他们。
“姑娘真是天赋异禀,这才几日时间,便和刚来时截然不同,姑娘说的都对,就是这个道理。”钱玟苦笑着回道。
钱瑜把头偏向一边,但是这会子却也是既不敢打、也不敢以主子自居了。
穆闵下床冲钱玟和钱瑜行礼,不再多言,自去打扫庭院了。
就这样,穆闵留在了钱府,也并不提离去寻亲之类的要求,就是自觉地一天天打扫、洗衣各种劳作,倒也没有出现缺衣少食、挨打受骂的情况。
尽管如此,七岁的小小穆闵还是禁不住在心中刻字计数,度日如年,时时幻想着会不会祖母能够来救,却总是落一场失望,渐渐也没了脱难的心思,日子反倒好熬了些,幸亏身体自小结实,干些粗重活计竟能咬牙熬得住。
人间五年一晃而过,这天,在贺岁爆竹声中,安和十二年的除夕就快来了。
年二十八这天,穆闵正在庭院中打扫。
此时,穆闵身形已经长高不少,额头发际下还有着一道淡淡的疤痕,看得出五年来日子过得艰辛,尽管如此,她的样貌依然白皙秀美,只是眼中少了天真烂漫,多了沉静倔强之色。
这时穆闵正在擦窗,听得一旁的仆妇窃窃议论:“这会来的客人可吓人,竟然没了一只手臂。听说,是巴巴地去安亲王府上献宝,惹怒了世子,出的祸事。”
第五章 贺舆
“安亲王不是逃了么?”
“你不知道?安亲王家求到了个大仙人作保,不但赎了罪过,还打算加入我太乙道呢。”
一听“安亲王府”四个字,穆闵一愣,手中活计却没停下,不动声色地打扫着向客厅去了。
钱府客厅中,一独臂人握着一块碗口大的石块,正站着哭泣。
钱玟在一旁好言安慰:“贺兄弟,不碍的,你虽遭此难,但凭你玉石大家的身份,又有一身功夫,到哪里不能求个前程。”
来者名叫贺舆,是个精壮的汉子,在钱玟面前并不羞臊,又痛哭了半晌,方才停住:“少东家,我在钱家伺候多年,你是知道的,我从未有此女子态,只伤心宝玉蒙尘啊。”
钱玟又再仔细看了看再普通不过的石头,只剩敷衍:“好了好了,大过年的,就留在我家过年,好好热闹热闹。”
贺舆无话。
穆闵沉思片刻,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安静退回了后院。
此夜丑时,用了些粥饭的贺舆正躺在客房中发呆,房门突然被人推开,穆闵走了进来。
“贺舆。”穆闵呼到。
“小姑娘,这么晚了,你找我这个废人作甚?”贺舆看着穆闵,虽然有些惊奇,却遮不住意兴阑珊。
“你不是废人,你是我的贵人。”穆闵向贺舆摊开掌心向上,露出手掌上的一块半个指甲盖大小的白色碎玉。
“我信你献的是宝玉”穆闵看着他说,“我是安亲王府流落出的,正想回府,我家大人识玉,定能让安亲王信你。”
“你家大人是谁?”贺舆盯着碎玉看了又看,确实是万里挑一的美玉,不由心中狐疑。
“到了自然知道。当年太乙教众冲打安亲王府时,我是被姓钱的掳来的,只能乘今天跟着你逃脱。”
穆闵站在门口处纹丝不动:“我信你。你信不信我?”
贺舆盯着穆闵,心中竟然觉得这小姑娘十分可靠。
“走!”
说完,贺舆将穆闵身后背来的包袱挂在颈上,负着穆闵就走出了柴房。
茫茫夜色中,大小两个身影快速地出了翠苗镇,向着黄州皇都而去。
安和十三年大年初一,安亲王王府内正殿里,安亲王为首,带着安亲王妃、世子、世子妃,正恭敬地向上首座中二名修士大礼叩拜,口称“上师”。
“好啦,难为你们一片孝心。”其中一名修士淡然道,“都起来吧。”
礼毕,安亲王才扶着硕大的肚子颤颤巍巍起身,对着这修士谄笑:“此次全府得以脱险归家,全靠了老祖宗的佑护,我等心中感激无以言表,以后早晚都得烧香为老祖宗祈福。”
修士点点头,“我清净门与太乙道有同盟之谊,况且我们都已查明,前些年殁于汝家的巫女并非是王爷召唤,这其中有些误会需要化解罢了,这些薄面还是能求来的。”
安亲王连忙点头称谢,眼睛却窥着另外一名修士。
穆姓修士见状,也转向另一名修士言道:“闫师兄,安亲王府诚心向道,央求着阖府上下都拜入贵道,你我知交多年,可要拜托你玉成此事了。”
“好说”闫姓修士向穆姓修士微微拱手,再无多言。
安亲王大喜,忙跪倒在闫姓修士身前叩谢。
殿内正在热闹,一个大汉背着一个少女突然间闯入了大殿,后面还气急败坏地跟着数名侍卫。
“启禀王爷,这小女孩称自己是郡主,样貌、时间大抵都对的上。卑职不敢阻拦!”
“小姑娘!”侗氏不顾场合身份,直接上前一步,喝问道:“你是哪家来的,不知道冒充宗室是重罪么?难道不怕连累诛你九族么?”
“阿嬷!”穆闵心情激动,并不理会众人,直接跪拜在王妃面前,大哭起来。
贺舆听穆闵称呼王妃“阿嬷”,倒并不如何吃惊,就安静立于一旁。
王妃正襟危坐,看着眼前这个粗布消瘦的少女,心中不免惊异,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祖母,我是闵闵啊。”穆闵哭泣着直接紧抱王妃的双膝。
王妃仔细端详穆闵满是泪痕的脸庞,与记忆中的外孙女儿比照,片刻就确认无疑,叹气轻拍着穆闵的肩膀:“这个苦命的孩子。江妈妈呢?”
穆闵刚刚勉强止住了哭声,听祖母垂询,不禁泪水又顺着面颊流下:“江妈妈被一个太乙道的道人给杀了。”
“混账!”安亲王在一旁立时大怒,“我们穆氏上上下下都受太乙道上师大恩。哪里来的野丫头,岂容你在这里放肆!侍卫,把她给我叉出去!”
“慢!”穆姓修士饶有兴趣地望着穆闵:“这次过年真是有趣,这孩子是穆家的骨肉?是失散了才回来的?”
穆闵这时已经全然平静下来,环视殿内众人若有所思,听闻穆姓修士问话,立刻擦干眼泪,跪了下来:“我叫穆闵。”
穆姓修士示意她上前,观察了一眼,说道:“确是穆氏子弟的模样。”
说罢,大袖向着穆闵一拂,穆闵身躯轻轻一震,有金、绿、红、白四色微芒倏的一闪而逝。
穆姓修士心中一动,想:“这孩子穆氏血脉,今日能得一见,莫不是和我有缘?”随即心中又是一叹:“可惜,只是个金木水火四灵根,资质实在是太低了一些。”
念头翻转,穆姓修士面上却不动声色,缓声问穆闵:“小小年纪,这些年去哪里了?如何得返?”
穆闵懂礼,立刻复又跪下,捡紧要的说了自己五年的经历。
听了是独臂贺舆一路将穆闵背回,众人不由称奇,都看向了贺舆。
贺舆是个极聪明的,一下跪拜在二名修士面前,以单独一个右手献上石块:“贺舆愿献宝玉!恳请仙师收弟子为徒!”
“这人倒伶俐。”穆姓修士一晒,随手打出一道白芒没入贺舆体中,瞬间有金、黄二色轻闪而过。
二名修士心中同时微微一惊:居然又是个有灵根的,还是金、土双灵根,资质倒是不凡,可惜,已经过了修道入门的年纪。
第六章 收徒
早先,二修士已检视过府中众人,俱是凡人,并无特别,反而今天一下遇到两个身怀灵根之人,却是有些奇怪。
这时,世子穆俊却终于忍耐不住,出列跪倒在二名修士跟前:“上师,这是个招摇撞骗的小人,这石头早先他就来府上进献过,我还专门找制玉大师看过,确是假的无疑,上师可千万不要被他蒙骗了!”
穆姓修士稍稍思索,又随手一招,将石块收入手中,神念放出,辨出其中微有玉石灵气涌动,且凭他结丹初期的修为,竟然都看不分明里面的样态。
明显,此石确实不是凡品。
穆姓修士将此石块递给了闫姓修士。
闫姓修士是个鉴宝的大家,眯起了眼睛,端详着着石块,片刻后在手中拨弄起这石块来,而且越拨越快,最后突然将其投向空中,食指一点,喝到:“出来!”
翠光闪起,石块一下爆开,化成了粉末,接着数道清脆光芒透亮而出,一声接一声欢鸣响彻殿内。
一枚晶莹玉石从中飞出,上下翻飞,翠绿欲滴,以肉眼难以追寻的速度在众人头顶绕了一个又一个的圈子,忽快忽满,忽上忽下,翻滚不停。
途中,还从穆闵怀中引出了她那一点点碎玉,带着一起追逐嬉戏,像极了一大一小二只雀儿,在半空戏耍地不亦乐乎。
足足过了半晌时间,翠玉才带着碎玉停在了穆闵头上,微微晃动不息。
穆姓修士抚掌笑道:“好有趣的美玉,灵性十足,居然自认其主。”
闫姓修士看看殿上众人俱已目眩神迷,穆俊面红耳赤,身边的侗氏也若有所思,缓缓点头:“是个难得的玩意。”
说罢,闫姓修士伸手一指,翠玉即带着碎玉快速自转起来,顷刻,大玉小玉结成一体,落入穆闵怀中。
闫姓修士望向贺舆:“你如何确信石中有宝玉?”
贺舆正惊诧地看着穆闵得玉,听闫姓修士问话,赶紧行礼答道:“此玉石是晚辈偶得,俱传是出自此处向西几十万里外的千石谷。凭着多年挖玉、雕玉经验,晚辈一看到此石便知道其中有宝玉。”
闫姓修士站起身来,对穆姓修士说道:“今日缘起,面前二人资质尚可,我们倒不好置之不理。”
穆姓修士点头称是,也站起身来,对穆闵言道:“可愿随我修道?”
穆闵跪下行礼:“穆闵愿侍奉在老祖宗左右。”
闫姓修士一愕,随即脸现怒气,又强自抑制住了,干笑道:“安亲王府全府拜入太乙道。今日,在下却被老穆算计了,良才美玉俱入囊中,清净门得了个彩头。”
穆姓修士略一思索,微微赔笑道:“闫兄言重了,二个不入流的弟子罢了,能不能进门还要看他们的造化。”
说罢,穆姓修士一拍大袖,飞出一把黑色长剑,一个盘旋,剑尖指地,定在了贺舆面前。
“此剑名为黑羽,是我修炼初成时所用,品阶可算上佳。今日便赠予你,恭贺太乙道又得一佳徒。”
闫姓修士有些意兴阑珊,摆手说道:“时间不早了,散了吧。”
安亲王眼见形势急转,赶忙借机插话:“闵儿,这怎么说的,才见面,又要去了么?记得时时回家中看看。”
穆闵不语,向王妃跪下,三叩首,再无多言,随同穆姓修士向殿外走去。王妃、世子穆俊、世子妃侗氏均没有言语,没有表示。
安亲王赶忙率全家下跪恭送:“恭送老祖宗!”
走到殿外空地处,闫姓修士向着穆姓修士微一摆手,挥起大袖一卷贺舆,冲天去了。
穆姓修士向天外招手,忽有黑白二剑自天外飞来,到了近处双剑合璧化作一叶灰色小舟,载上二人,清鸣一声,腾起向西飞走了。
穆闵被突然带到空中,被高空狂风吹得须发衣服乱舞,马上就要经受不住,小舟忽地生出暖光,将其包裹住,顿时隔绝了狂风,穆闵才渐渐好受起来。
只西飞二日,小舟便到了清净山。
只见此山自北向南绵延千里,四处苍翠茫茫,点缀潭水湖泊,飞鸟走兽穿梭其间,确是一幅仙家景象。
飞到山脚下,迎面看到两道瀑布间立着百尺高巍峨岩石大门,当中银钩铁划“清净”二个大字,让人看了心神为之一夺。
只片刻,小舟徐徐下落,来到了清净山清艾峰穆姓修士的洞府。
穆姓修士在洞府内给穆闵指定了住处、吩咐她先休息,便消失不见。
于是,安和十三年大年初一的夜晚,穆闵躺在清艾峰一间房内,静静盯着房顶,一夜无眠。
还在这天晚上,翠苗镇钱府内室,钱玟的老熟人、太乙道幽南子正端坐在椅中,冷冷盯住钱玟:“如今穆家就要拜入太乙道了,你和我说你手里的穆家人跑了?”
钱玟惧的浑身乱抖,拉着钱瑜噗通跪下:“幽南子前辈,实在是那穆家闺女狡猾,请前辈治罪、请前辈饶命。”
幽南子冷哼一声,随手一道法决打出,一闪没入跪着的二人,钱玟顿时满地打滚,声嘶力竭吼叫起来。
钱瑜倒没有那么不堪,只是咬紧牙关,闭目不言,身上却偶有红绿微光闪过。
“居然是个有灵根的,有趣,有趣……” 幽南子摸着下巴轻笑起来,似乎心情都好了不少。
第二天一早,清净山清艾峰,穆姓修士召唤穆闵来到洞府外边空地之上。
穆姓修士双手背后,身侧立着一个少年道姑。
“这是你的师姊,兰心。”穆姓修士介绍道。
“见过兰心师姊。”穆闵躬身行礼。
兰心点头示意,面上表情淡漠,只言道:“不必心急叫师姊,我代师尊传言,仙道乃是逆天行事,全无坦途,艰险无数,历尽千难和生死,也得不到那一线机缘。如果何时陨了,只能各安天命。如此,你等也愿入门么?”
穆闵直直盯着兰心,又一躬身:“愿意。”
兰心也盯住穆闵:“之前想过修道?”
“未曾。”
“知道何谓修道?”
“不知。”
第七章 入门
“那现在后悔也来得及,一会儿我送你出去,还会赠些金银和丹药,不枉一番际遇。”
“不悔。”
兰心终于皱了皱眉头:“那是为何?”
穆闵也终于低头想了想,说:“胜过当富贵人家可怜人。”
兰心听了也不以为意,随手一挥,一道由数个三角形状嵌套而成的符阵,闪着银光,自地底冒出,托起兰、穆二人,飞向峰下去了。
符阵飞得又慢又低,比之前乘飞剑倒是一下子轻松许多,浏览着山中景致,一会功夫,来到了距离山门百里处的一间木殿。
殿上有匾,上书三个大字“遇神殿”。
“这是本门弟子修行的第一处所在。”兰心招呼穆闵自符阵跳下,接着说道:“你一会儿自行入殿,会看到殿中木桌上放有遇神丹。要入本门,须先服一丸遇神丹,上至清净祖师,下至记名弟子,无人可免。”
“请问师姊,服这遇神丹何用?”穆闵问道。
“说起来,这遇神丹乃是本门一种重要丹药,是以遇神花为主药,辅以百合、荷叶、雨露、白银、红钻炼制,最能够洗去凡俗腌臜,引导天地灵气进入丹田运转。”
穆闵点头,正待迈步入殿,忽的心中一动,转向兰心:“师姊可还有指教?”
兰心叹了口气:“此丹已非凡品,即使你身具灵根,却未经修炼,气息杂乱,能经得起遇神丹霸道药力调理的,三不足一。”
“灵根是何物?”
“灵根是修道之人修炼的依仗,是体内的演练功法的中枢、调用灵气的根本。师傅已经告诉过我,你身具金木水火四灵根,是下下的资质。”
穆闵苦笑着又问:“经不得药力又如何?”
“天地灵气进入不了丹田,遇神丹药力便是剧毒,半日内便可取你性命。如果丧命,清净门自会善待尔等尸身,送予你家人,或者就地下葬。”
说着,兰心向殿侧一指,果然能看见百余口棺木停放。
穆闵一下脸上血色全无:“不到三一之数么?”片刻后,她咬紧牙关说:“皇都就不必回了,如果今日遇到不测,就烦请师姊将我葬于此了。”
穆闵到底只是个十三岁的孩童,说完这话,身体不禁颤栗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稳住了身形,向兰心深鞠一躬,径直走入殿中。
一入殿,便看见殿中已有了十数人,像是已经服了遇神丹,或坐或卧,各个挣扎、脸上表情痛苦不堪。
穆闵快步走到木桌前,从托盘上小心捻起一枚遇神丹,直接便服了下去。
穆闵,便寻了一把木椅坐下,闭目等待药力作用。
初始,身体并无异样,可不到片刻功夫,一股跳跃之感就由缓而急,渐似鼓声,在肠胃间蔓延开来。
不一会儿,等到药力遍布全身,耳畔又似转为铁石打击之声,自头顶到脚趾间,突突劈刺不停,而且轻轻重重、愈演愈烈。
穆闵牙关早已咬破,未留意间嗓音就已喊哑,浑身乱颤,身心俱都失控,昏然间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刀劈斧罚感觉才缓缓褪去。
然而,这一切并未结束,一股厚重翻涌的巨浪似乎又从天而降,将她冲到了深海底部,裹挟得她发不出任何声息,恍惚之间,似乎头顶降临了菩萨佛祖、神兽天兵等各路神仙,围绕着她不停大喝:“嗡嗡哈,嗡嗡哈,嗡嗡哈,嗡嗡哈……”
“原来,这个就是遇神……”穆闵没有来得及再想,就昏了过去。
好像过了百年,又好像只是一瞬,穆闵“咛”的一声苏醒过来,边想着“我没死?不疼了?”,边缓缓睁开了眼睛。
睁眼便发现自己浑身衣服已经汗血湿透,颜色染的黑红混杂,还散发着一股股恶臭,但是身体却说不出的舒爽,似乎轻盈了几分,头脑也分外清醒。
穆闵站起身来,看向殿外,已是漆黑一片,知道自己经过一天挣扎,算是通过了考验,暗道一声侥幸,步履蹒跚地走出了遇神殿。
殿外兰心已经消失无踪,只见殿外有一闪着银光的符阵,正浮在半空中。
穆闵走近,符阵飞到其脚下,等她踩上,便缓缓升起,向着清艾峰飞去。
直接飞入清艾峰洞府,符阵兀自溃散,经过一天磨砺,穆闵已经精疲力竭,再无余力寻找兰心,回房倒头便睡。
第二天清晨,来到洞府外空地,果然又见到兰心。
兰心再见到,抿嘴笑道:“果然是和清艾峰有缘,今日起你算是正式拜入了清艾峰。以后,对外可称是清净门清艾峰门下记名弟子。”
说着,给了穆闵三粒遇神丹:“仔细收着,这遇神丹再次服用便无碍了,只是每月只能用一枚,多了便有害。”
接着,又送出一本画册:“这是入门启蒙的《七锦缎》,能够舒展经脉,二个月内练成,就可以修习本门的练气决。”
穆闵期期艾艾地红了脸:“姊姊,我还不大识字。”
兰心把画册塞入穆闵手中:“无妨,我知道你在安亲王府的际遇。识字简单,以后每日傍晚我会教你半个时辰。”穆闵感激谢过。
“看好了,我只演练一遍,之后你要对着画册,勤加练习。”
说罢,兰心就在原地踢出一脚,示范起了七锦缎身法。穆闵宁神观摩起来。
从这一日起,穆闵就在清艾峰勤学苦练起来,这是她五年来首次有机会习练技艺,又遇上兰心耐心提点,只觉得日子过得充实快乐。
二月后的一天,清艾峰上的一颗松树上,忽听一声轻喝,飞起一个纤细的身影,盘旋舞动,翩翩落在枝芽之上随着上下起伏,煞是好看,正是七锦缎功成的穆闵。
功夫初成,穆闵兴奋不已,一个纵身落在了兰心身前,“师姊,你看我练会了。”
兰心只微微点头,随即肃容道:“师尊要见你。”
入得洞府来,穆闵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入门后第一次得见的穆氏修士跟前。
穆氏修士眼皮不睁:“你入门后很是勤勉,修习进展算不错了。”
第八章 青莲
“自今日起,你就可以修炼本门功法了。本门各类功法众多,但是清艾峰向来修习本门的主要功法归元功。现在,本座将此功的练气决传授。”
“归元功虽是黄州修仙各门派中最常见的功法,但胜在利于厚实根基、不求速进,正适合尔等资质下等的弟子,这点甚是紧要,要好好自行仔细体会。”
“另外,既然是一家人,本座的名字告诉你也就无妨了,我叫穆言。”
一个时辰之后,穆言讲法完毕。
“修行全在个人自身,难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尔等好自为之。若有疑难,兰心会给你解释一二。”
穆言说完这些话,眉头微蹙,又言道:“我勤修占卜之术,此次既与你有师徒缘分,之前却无半分预感,想来甚是不寻常。今天,我便带着你在门内到你赵师伯那里寻访一番。”
说着,便唤起一片霞云,带上兰心、穆闵二人飞出了清艾峰。
三人飞至清净山主峰一侧,落在一处洞府前,通报入府见到了此间主人、清净门崇化坊主持赵师伯。
崇化坊乃是门中炼器之地,赵师伯深通器理兼修占卜,功法深厚已达结丹中期。
只是,这个赵师伯不大在意仪表,头发乱蓬蓬,衣领黑油黑油的,不知道有多少日子没有洗漱。
穆言倒没有在意这些,反而和赵师伯极亲近,嘻嘻笑道:“师兄,我今天新收了个记名徒儿,带来给你磕头。”
赵师伯正低头钻研器具,没有理睬这份好意,哼了一声道:“娃娃还未修炼功法,便是认你作师祖也不够资格。既然你这么闲,不如过来帮我再炼几把飞剑。”
穆言并不接话,只示意穆闵上前叩拜。
赵师伯看着穆闵,突然“咦”了一声,伸出食指向半空轻绕,穆闵怀中的玉石就快速自转而出,浮在了空中,赵师伯长大双目观察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再以食指轻绕,顷刻,玉石猛地光芒一放,一幅水滴状青玉项链便戴在了穆闵颈上,玉坠后面竟然还天然刻有古篆“青莲”字样!
赵师伯啧啧称奇,听穆言讲了来龙去脉,言道:“这青莲玉灵气十足,竟能遮掩因果,还有藏匿气息的功效,对你们刚刚进境练气的弟子来讲,简直是一件大大的宝物。刚刚我只是对其暂时定形。既然此宝已经认你为主,此部暖玉决拿去勤加修炼,不要误了这份机缘。”
穆闵再拜收起了暖玉决。
穆言看看此情形微笑不语,之后和赵师伯又浅谈了一阵,便告辞回府。
回府后,穆言又径自去了。
兰心招呼穆闵在练气室坐定,伸出手来,只见其掌中悬浮着一枚柱状水晶,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晕,华美不可方物。
“此物名为灵石,和灵根一样,分为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凝聚天地灵气而成,将其炼化引灵气入体,比之自行苦修要快速很多。”
“如果和自身灵根属性相同,则收益更大些。这一枚,是金属性灵石。”
兰心又拿出二枚各类属性的灵石,加入刚才的一枚,一共三枚。
“师尊是内门高阶长老,其记名弟子,比那些外门弟子,待遇要好的不知多少。按成例,你在炼气期期间,每二月可得三枚,收好吧。”
之后,兰心又耐心地告知如何依着七锦缎的姿势,运用练气决引天地灵气入体,存于丹田,拓建内府,听得初窥仙道的穆闵如痴如醉、似懂非懂,转眼,便到了晚间。
功课告一段落,兰心起身便要离开,穆闵突然有些好奇,禁不住问道:“师姊,你现在修为到了何种境界?”
兰心笑道:“小丫头,刚刚入门,便窥探我的境界,告诉你也无妨,我已是筑基初期圆满境界,有得你们学呢。”说罢不再多言,转身悠然离去了。
穆闵依旧懵懂,总之把兰心师姊当做仙人就是了,当下默默回想今日所学,之后起身回房。
穆闵回到房中,兴奋得难以入眠,不由拿出青莲玉坠把玩。
那青莲一到穆闵手中,似乎一下活了过来,滴溜溜转了几圈,又宛若小犬,在其掌心前后翻腾,过了一会儿,似乎嫌掌中空间狭窄,又跃了出去,在空中围着穆闵乱转。
穆闵被逗得咯咯直笑,小孩子玩闹天性被激起,在室内与青莲相互追逐跑跳起来。
一会儿,又熟极自然地打起了七锦缎的功夫。随着穆闵手脚肢体上下舞动,玉坠似乎青光更盛,加速伴着穆闵起舞,带起缕缕金色灵气,漂浮在整个室内,有时还星星点点向穆闵体内飘进……
第二天一早,穆闵正式开始炼气期修炼。
她按照师姊提点,先打了一套七锦缎,待身体微热,内息流动,就开始平心静气,立在地上调理精神,依练气决所讲,缓慢自入物我两忘状态,自然而然地盘坐在了蒲团之上。
然后,心中默念练气决口诀,去感觉、寻找四周的对凡人来讲是无色无味、无体无形的灵气。
半日时间很快过去,没有感受到任何灵气,穆闵睁开双目,面无表情。
从头再来。穆闵细细观看记忆七锦缎画册,熟记于胸后,摆开姿势一板一眼地又练了一遍,之后不急不躁自然入定坐到蒲团上,运起了练气决。
时间很快到了晚间,穆闵缓缓睁眼,还是没有感受到任何灵气。
七锦缎没有问题,那就是练气决不妥?
穆闵性格倔强不肯认输,于是站起身来,又从头开始。
练到了第二天清晨,穆闵身体尚未长成,经不住打熬,竟直接昏睡过去,等到苏醒,已经是当天中午了。
醒后,穆闵立刻内观丹田,空无一物,再凝神外感,还是一无所获。
七锦缎、练气决都没有问题,那就是入定功夫不够了,穆闵稍事休息,再努力平静心神,又开始了修炼。
还是感受不到任何灵气。
此后,穆闵仍然咬牙坚持,反复检视思索问题所在,一遍又一遍地修炼尝试。
一个月后,仍然一事无成。
穆闵静静地盘坐在蒲团之上,忽然悲从中来,眼角留下了眼泪。
第九章 云海
她幼时被家庭抛弃,寄人篱下、历尽辛苦,又忽然时来运转蒙受师尊收入门下,却得其法而不能入。难道,她的资质低到了如此的地步么?
一时间,她涌起冲动,想要一头冲入兰心师姊的怀抱,哭诉自己的委屈,于是立时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没走两步,穆闵又停了下来,因为她心中明了,去找师姊,就是自己半途而废,心魔既成,从此再无修道可能。
人在门口,心思转了又转,终于回到蒲团,盘腿坐下,即刻入定去了。
这一坐,再无杂念,也不理会什么灵气不灵气,修道不修道,始得无为通透,忘物忘情忘自我忘世间。
一坐就是七天。待七天过后,还是没有任何进展,可是穆闵并不在意,站起身来,推门去了。
出来天气正好,秋高气爽、艳阳高照,穆闵没有管任何人,直接攀上了清艾峰后山,来到崖边,席地而坐,观云海。
观云海,见白云层层叠叠,往西即往西,向东就向东。
观云海,瞧薄雾伸伸缩缩,散了又聚起,聚起又散了。
观云海,看日夜来来往往,阴来阳便退,阳退阴便来。
云海前,穆闵心神已与眼前景观融为一体,并无从察觉,颈上青莲玉一直在缓缓放出金色灵气,围绕穆闵漂浮一阵,就化成星星点点渗入了她四肢经脉。
这一观,又是整整七日,又是未感丝毫灵气。
穆闵长啸一声立起,心中一动,身上一松,所有的执念都消散在云海前。
穆闵心中无悲无喜、无牵无挂、无念无想,慢慢从崖边退了回去。
回到室内,穆闵打了一套七锦缎,便盘坐在蒲团入定。不一会儿,她便意识到自己神念溢出身体,感应到了四周围密密麻麻的灵气。
穆闵随手一招,附近的一团红色火灵气就自其左臂入体,在四肢腹心慢慢转了一圈后,沉入了自家丹田,在内府旋转了起来,片刻后又缓缓变淡、散去。
成了。
一瞬间,穆闵尽得道法自然的真意,情绪并无丁点波澜,只是以身为器,牵引灵气入体修炼不停。
一日后,穆闵感觉到兰心师姊召唤,这才停下修炼,离开自己的功房,来到了洞府内的谈经堂。
堂内只有一炉焚香,几个蒲团。兰心师姊已经坐在了上面。
待穆闵坐定,兰心言到:“虽有小小挫折,但是能有所领悟,进而登堂入室,可见你虽然资质不是上选,但胜在道心坚定、念头通达,这也是极难得的。”
“现下,有些时间,可以略略在此讲讲修道,让你也多些感受。”相处日久,兰心越来越不像初见时冷淡孤傲,反而越见和气耐心。
她介绍到,在她们所处的人间界,修炼的境界分为练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五境,每个境界又有初期、中期、后期三期。修炼至化神境界,便有机会离开人间界、飞升灵界,去追寻那与天地同寿的大道。
然而,人间界灵气稀薄,资源贫瘠,修炼极难,受了万般辛苦也未必得进一步。一个闪失、稍有懈怠,可能就是终其一生再难寸进。
如果说三个灵根者只有一个能够进入练气期,那么十个炼气才有一个能够进入筑基期,数十个筑基才有一个能够进入结丹期,百个结丹才有一个能够进入元婴期。至于化神期,已经有千年未曾听闻哪位修士到达此境界了。
对于穆闵已经起步入门的,就要力争在十年内达到练气后期大圆满,开始准备筑基,如果久拖不达,身体、神念都会渐渐衰退,之后筑基的几率更是会成断崖式的降低。好在清净门对在门内修炼的弟子,在灵石上算是十分优厚,单凭这点,就不知道要羡煞多少散修了。
修炼最需服用丹药、使用灵石促进和辅助,最初级的遇神丹,每月服用一粒,相比较自行修炼,可助益增快修炼速度二分,也就是百分之二;初级灵石可用于快速提供灵气,练气期修炼时使用可增速一分,也就是百分之一。
然而,就是最初级的丹药和灵石也是异常珍贵,清艾峰尽管对待穆闵宽厚,但她作为记名弟子,每人按例每二月只有初级灵石三枚。遇神丹除了入门时收到的三粒,之后却再也没有了。
丹药只能依靠炼制,等到修为达到了筑基,就可以修习自行炼制。在那之前,丹药来源只有师门赐下,或者与他人交换等等的方式。
极个别的法器也可以对修炼有所帮助,更是宝贵之极,只是在世家或者元婴期修士手中掌握,寻常的弟子、散修是根本没有机会接触的。
法器更多的是修士的工具,或用作厮杀攻防,或用作道路交通,或用作统合阵法,用途五花八门。
法宝严格来讲也是法器的一种,但是法宝的性质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已经不再是某一种单一用途的工具,不再是一种简单的术法或者灵气在器具上的存储与释放。
法器到法宝,更像是由无灵到有灵的进化,法宝已经可以自行和天地灵气沟通,自主动作,自如运转,端是妙用无穷。
法宝已是夺天地造化之物,亦为天地造化所忌,只有修为境界到了结丹之上的修士,才有可能开始驾驭使用、制作修补法宝,这就不是兰心、穆闵这等低阶修士所能想象的了。
再有就是阵法。
阵法是修士、法器甚至法宝的编排、组合、凝练的结果,其功用有时和丹药、法器并无大的不同,大多数时候反而是相同的,其本质是集约和放大,将一个修士、一件法器、一个法宝的功效成十成百倍的放大,在修炼、斗法、守护方面发挥巨大的威力。
穆闵认真地听着兰心师姊说的每一个字,细细体悟,虽然其中有很多意思她尚不能理解,但是她心中明白,这些道理和知识与她今后的修行关联紧密、关系重大,不管是否理解,都一一牢记在心。
第十章 太乙
同一时间,黄州中部太乙山。暮日西落,仙气缭绕,一众信男信女正在山间虔诚膜拜,一道剑光自山下急速飞上,并不降速,转了个弯,直直向山上正殿飞去,来去好不洒脱。
剑到殿前,上面的幽南子脚跟轻踩剑身,慢慢落下,改为步行,身后还跟着一个枯黄丑陋的女童,正是钱瑜。
走过正殿重重门户,幽南子来到殿后一安静院落,让女童在院外等候,自己推门进去,只见一个中年道士正在院中树下闭目打坐。
幽南子不敢打扰,屏息在下首侍立。中年道士眉头一皱,睁开了眼睛,正是安亲王府中出现过的闫姓修士,也是如今太乙道结丹期第一人—闫士梵。
闫士梵看向幽南子:“事情都办好了?”
幽南子低头恭敬回复:“办好了,除了一个小婢养的丫头,穆家众人均已返回到了王府,我去查点过,均只是凡人。”
“这叫事情办好了?什么叫均只是凡人?” 闫士梵闻言不喜:“我问你,这个丫头现在何处?”
“这个……,之前收留在一教众家中,现在不知所踪。”幽南子虽然毕恭毕敬,但并不怎么畏惧师傅:“我后来找王府的人问过,说是让清净山的穆言领走了。”
“自是穆言领走的!还是在我眼皮底下领走的。你知不知道,那丫头是个身具灵根的,你竟然让这样的穆家人脱离了你的掌控!”
幽南子无话低头。
“你是我太乙嫡传,行事怎能如此轻佻?万一这个丫头带来说不准的变数,我们太乙一门苦心筹划了十年的大事,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师傅”幽南子笑道:“您也太过谨慎,想我玄祖太乙真人乃是黄州第一人,一身元婴期修为鬼神莫测。师傅也是结丹期中首屈一指的人物,已经纵横黄州百余年,更何况清净、化虚两门对我们向来恭敬,从不敢造次,哪里会有什么意外?”
“小鬼头”闫士梵听了幽南子这放肆的话并不以为意,反而咧嘴一笑,“黄州这小小地界,不过百万里,横行百余年又如何?不怕让人当你做井底之蛙吗?”
随后,闫士梵又收起笑意言:“穆真人威名流传已经千年,穆氏掌握黄州山河也有几百年,底蕴何其深厚,谁知道有多少不足为外人道的秘辛,正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保不齐就有我们料想不到的后手。现在既然发动,就不能给他们留一丝一毫喘息的余地,一定要捏在手心,以求全功。小心谨慎,正是题中应有之意。”
之后闫士梵又说:“何况,这次功成,不但能让整个大陆中部落入我手中,你玄祖也就是我师尊突破瓶颈的希望又大了几成。主要是你,一下得了偌大机缘,从此一飞冲天,同辈人只能望你背影兴叹,又有多少人会对着你咬牙切齿。多加些小心,总是没错。”
幽南子只听到一飞冲天四个字,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嘿嘿而笑,好不自得。
“好了。你去吧,穆氏上下都要尽数纳入太乙道,全拘在皇都一带,传他们太乙康健咒,另着人暗中严加看管,不得再遗漏一人。”
“是。”幽南子候了片刻,见师傅再无其他吩咐,方才退了出去。
来到门外,幽南子仍在得意,随口吩咐钱瑜,“走吧,你若能熬过遇神丹,我就亲自荐你进本门的女子修道的明霞宫。”
幽南子离去,闫士梵又静坐了一个时辰,也起身离去,脚踏祥云进了太乙道主峰禁地的重云观。
“弟子见过太乙真人。” 闫士梵站在院内向太乙真人的洞府行参拜大礼。
“穆氏都留在皇都了?” 半晌,洞内飘出了一句短问,紧接着,附近的气息一下子变得晦涩难明,正是元婴期修士的气势。
“除了穆言、穆闵这二个去了清净山,其他穆氏都在皇都。”
“嗯,果然还有些变化。”洞内一清瘦老儿正是太乙真人,在聚精会神地研究一张秘图,图中整个儿投影了黄州山水,只见其间正中皇宫巍峨,附近道观环绕,隐隐结成阵型。“好个麒麟双生阵,不枉我们参悟三十年,筹谋十年。”
闫士梵仍旧恭敬:“师傅学贯古今,天下无人可比拟。”
太乙真人并不在意,仍在图旁掐指计算:“上察河图文,下序地形流,中稽于人心,参合考三才……看来还是还差些水磨功夫,那就再等个七八年好了……”
“安亲王府有个嫡出的公子,这次你见到没有?” 太乙真人又问道?
“未曾。”闫士梵暗自回想,也有些奇怪:“当日安亲王府阖府都出来迎奉,倒没有见过这小儿。”
“算算因缘,应该是个有资质的。你亲自收了。” 太乙真人吩咐道。
“是。”闫士梵俯身应承。
再无声响,太乙真人洞府内雾气又浓,入定去了。
黄州皇都旁,安亲王府中,穆氏族人不分男女老少,都正容端坐在室内,一字一字地背诵着太乙大医们传授的“太乙康健咒”。
世子是个惫懒无赖的性子,从来散漫惯了,受不得这样严肃诵咒,不一会儿功夫身体就七扭八歪,眼睛滴溜溜四处乱转,时不时轻轻起身看向偏门。
“坐正!”穆王爷少见地训斥世子,“礼敬太乙仙人,也这般荒唐,你是富贵日子过腻了,打算再去逃荒么?”
“父王”世子立刻绷直了身体,但是脸上却满是委屈,“我自是诚意诚意的,只是这背诵功课太也磨人,就不能寻个小厮代劳么?”
“唉,你这不省心的,这也能够代劳的么?”王爷说着,也不禁扭了扭自己肥硕的身体,“太乙仙家对穆氏恩情厚重,只待当今圣上行了禅让之礼,让位于大将军董氏,我们总得还逍遥个几十年,背背康健咒,增益身体,多好的事情?”
世子不敢多语,只频频点头:“父王教训的是,父王教训的是。”看着房间中的大医肃然的目光扫向自己,值得咬牙绷紧身体,又从头一字一字背诵起来。
忽然间,殿内一阵清风拂过,闫士梵显出了身形。
安亲王立时满脸露出喜色,深拜于地,连呼“仙师”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