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二
定好了明天走,知道是端午,准备了好几条南下的路线,还是被截杀了,不得已,提早一天,走徐州,奔盐城。端午没在船上,却在车上。
六月十三
一早,就被一口川味的妺子从熟睡中叫醒,摸出卡,塞进她就差伸进上铺被里的手。迷迷糊糊的仍闭着眼,攥着她递过来的票,往怀里放,一手的温柔,忙睁开眼,才知道,攥的不是票,是她的手。
洗了把脸,伸着老腰。车窗外,细细长长若女子的眉的木船,泊在细细长长的水塘的一角。绿莹莹的水塘旁,一块块桔黄的庄嫁,若不是赤着膊,还以为到了深秋。草屋顶上铺着枯黄,墙角爬满绿叶,一半的成熟,一半的青涩。
列车员半袖着,轻手轻脚的在身旁整理着窗帘,清凉中,随着车的波动,她的臂,一下下的暖着,我的臂。
成都至扬州的车,一个刚刚离去,一个久久未去。
长长站台上,蹲着一个身着单薄的女孩,在比她还大的行李里翻着什么,默默的过,没等拐角,木板拖鞋,踏着青石站台声,从后传来,一件白兰相间的布单,裹着她的上身,沉沉大大的行李在后,小山般地拖着。
七月十
一天天的,闭眼在车上,睁眼在路上。
进站时,一排木墩,一条直线摆在候车大厅里,一个木墩前,站着一个着白制服短衫的女的,老老少少,胖胖瘦瘦,高高矮矮,混搭金陵十三钗,手里都拿着一个苍蝇拍似的家伙,在你胸前,胯下,一通的比划着,另只手也没闲着,上衣兜,屁股兜,凡是鼓囊的地方,都得摸摸,看看。皱着眉,看着她们忙活着,四处瞅着,也没找到一个能躲过这一关的地方,只好朝一个瞅着还算顺眼的走了过去。
逃进卧铺,这才是天堂,爬上了铺,才发觉,下铺是春天,中铺是秋天,上铺是冬天,上下冰火两重天,不知所措的,裹紧了薄薄的被。
七月十一
一早,大雨将车厢内齐豫的橄榄树淹没,不再吴声侬语,终见其沷辣,洗涮着成熟灼热的麦田。麦子低着头,看着水塘里的萍,被雨水弄散了又聚。
雨就着风势,在窗上一道道的斜着流,若散开的扇,窗外的田与塘在扇里,一折一展间,
挂在车窗上,一串串,落下一滴,就滑下一行,不断的落,不断的滑,一滴追逐着一滴,一行淹没着一行,象透明的蝌蚪,在水里追逐戏闹,象哭乱了妆的女子,乱着车窗外,转眼又细雨朦朦中的义乌。
伤乌滴血的城,越王落魄的城,小商品市场的城。
钞票如水,豪车如云,最富裕的城。公交反倒便宜五毛,让我这地道的穷人,少了些窘迫。延绵数十里的小商品购物市场,人流如梭,那只本色的义乌,只能在久远的越国的天空里飞翔。
太阳象柴,大地象锅,我象只蚂蚁,在锅里走着。
整个城,一座桑拿。一早,屋里的美妇娇娃,全副武装的出门,头上硕大的遮阳帽,看不见头,硕大的口罩,看不见脸,宽大的手套,看不见手。只见婀娜的影,象过日伪的封锁线,在角落里,在太阳下,急奔。
太阳,直上直下,没弯,没拐角,两点一线,最短的距离,贴着你,全身无一处幸免,被她含情脉脉的凝视着,无论你如何的转身,都躲不开她痴痴的目光。
先是手上的汗毛孔,零星的闪着汗星,然后一圈,几处,再整个手背,星闪闪一片,象一湖的星光,转眼,星光全失,汇成一片水域,在芦苇般的汗毛里冲撞着,再一滴滴的顺着手指淌,全身早已汗水泛滥,热气腾腾,衬衣,长裤,紧贴着身子,由里向外,由外向里,夹击着,试探着你耐力的最底线。
树叶皱巴巴的,花瓣干巴巴的,象纸绢做的,找不到影子,每个角落都亮晃晃的一片,,想找自己的影子,转了几圈,也没找到,只好赤手空拳的与赤身露体的太阳干耗着。
终天下雨了,心喜若狂,奔出角落,一股热浪又给打了回来,雨水里比浴室的热度还高。想,要有一搓澡巾,多好,可惜了这场热雨。
终于进了屋,关紧门窗,狠狠的又按了按窗,开了空调,阳光在窗外狞笑着脸,不语,冷气在屋里阴沉着脸,也不语。
眯着眼,冲着太阳,我还有晚上,你呢。
太阳没有晚上,月亮有。
午夜的月光,热量至少比白天少了一度,再也没了嫦娥的羞色,势无忌惮,火辣辣的在夜色中,色色的瞅着你,浑身灼热着,没想法,也让她瞅出想法来了。
没有空调是不可想象的,有空调,没电,是可以想象的。
蚊子缓缓的,闻着味,飞来,薄薄的翼,不敢太快,想是怕没吃着美味,先自燃了。你佩服它在这温度下,还有这么好的胃口,它佩服你在这温度下,还有这么强的生命力,俩位惺惺相惜着,一个张开了小嘴,一个举起了巴掌。
撸着袖子,过臂,撸着裤腿,过膝。恨不得把湿漉漉的皮给扒下来,晾晾里面的筋与骨。会在不知不觉中,在手背上,脚面上,胳膊上,咬个北斗七星,乱石八卦之类的红艳艳的包,然后再叫嚣着,在你耳边一遍一遍的转来转去。
一树的知了,在旁也助纣为虐的,不停的叫嚷着。乱着你不得不挠的痒。在树叶的深处,信鸽般哨起,一声高过一声,连成一处,高时,震耳欲聋,低时,余音缭绕,在你忘了时,它便响起,在你想起时,它又了无踪迹。树叶早已没了精神头,搭在夜色里昏昏欲睡。
一天从亮到黑,没盼头,没躲头。购物的天堂变了蒸笼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