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呆

窗外的阳光如金汤，沸沸扬扬地倾泻于书桌，又溢出来，泼满了半条地板。光尘浮动，宛如无数微小的生命在明晃晃的液体里上下浮游。我深陷于椅中，眼前摊开的书本上，字迹如蚁群蠕动，密匝匝地挤成一团，终于融成一片模糊的白。
不知谁家的鸽子飞过，扑喇喇拍翅的声音，由近处激荡开来，又渐次微弱，终于消尽于无边的岑寂里。墙上那一道细长裂缝，蜿蜒如地图上不知名的河。去年地理课上的……回忆刚起头，便倏忽中断了。思绪被无形之手抹去，又换了别样景象。树叶在微风里轻颤，似无数绿蝴蝶无声地振翅。视线浮在叶隙之间，一片叶子摇晃，摇晃，终于飘落，悠然掠过窗口，不知去向何方。
我忽又忆起昨日傍晚的云，堆在天边，镶了金边，如同几片烤焦的面包——奇怪，谁曾说过云彩像骏马呢？何处能觅得那般俊美的马呢？这念头才起，便忘了源头。远处汽车喇叭声隐约传来，一声，又一声，短促而清晰，如石子投入静湖，漾开圈圈涟漪，但旋即又被更大的沉寂吞没。声音的波纹在意识里扩散，终归只留下更深的空旷。
不知何时，一滴水悄然滑下窗檐，滴落在我腿上。一阵冰凉的突袭，我猛然一颤，抬起头来，才发觉自己竟如木雕泥塑般呆坐良久，连时间也仿佛被胶着凝固了。窗外阳光依旧灼灼，树叶在风里依旧摇曳，世界依然循着它自己的节拍转动。我活动一下微微发麻的腿脚，恍然醒觉：方才的一切，不过是思绪飘渺的空白，无声无息地流逝了。
我的时光便在这无思无虑的空白里静静流淌，既非清醒，亦非沉睡，只如一朵云浮在澄澈天空，无目的也无方向。原来发呆之境，竟是一片无岸亦无船的汪洋——浮光掠影，来去无痕；那滴落的水珠，不过是意识之海偶然激起的、旋即又消散的波纹罢了。
空茫之境，何尝不是灵魂在喧哗世界间隙中舒展的深呼吸？那水珠的冰凉，是神经末梢一次小小的起义，唤醒躯体，令它在混沌之海中暂时泊岸。这一瞬的清醒，如同微光划破浓雾，提醒着生命深处那未曾被完全驯服的野性——原来这无思无想的放逐之地，竟是灵魂得以短暂出离尘嚣，独自喘息、回望自身形骸的隐秘渡口。
空茫，原来竟是灵魂在喧哗世界的缝隙里，偷偷舒展的一次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