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27年,建康皇宫旁的同泰寺在薄薄的晨雾中醒来,悠扬恢弘的钟声透过矮矮的围墙传到隔壁的皇宫里。
几个内侍扛着锄头正急急忙忙的在那凿墙,不一会儿,皇宫与同泰寺的墙上就凿出一个可供人通行的大洞。
随着回去禀报的内侍转来,他身后跟着一个人,正是身着皇袍的梁武帝萧衍,萧衍一边踢开院墙边散乱的砖头,一边钻过那个院墙上的窟窿,还不忘回头吩咐侍从们,把墙上的窟窿修成一道门。
皇帝穿过院墙,用鼻子闻了闻,随后稍微辨别了一下方向,就大步流星的朝斋堂走去。
斋堂是同泰寺中僧众集体用斋饭的地方,同时也承担着厨房的功能,负责准备和供应素食等斋饭。
“斋”有洁净、整齐之意,体现了僧人饮食时的清净和对修行的尊重。
同泰寺的斋堂宽敞明亮,墙上赫然挂着皇帝亲书的《断酒肉文》。
自从这道皇令的颁布,南朝四百八十寺,寺庙内的僧人就再也不能吃荤吃酒了。
萧衍走到案前,扫了一眼桌上僧人们的斋饭,负责香积厨的僧人颇为伶俐,连忙为皇帝打了一份饭菜,萧衍也不客气,坐下来就唏哩呼噜的一顿猛吃。
很明显,斋堂这里,皇帝并不是第一次来了。
闻讯而来的同泰寺主持也不敢打扰,无声的静候在一旁,心说这皇宫都不给皇帝开早饭的么,搞的陛下大清早的兴师动众跑到我们这里来蹭饭,还凿墙,这得是有多饿。
皇帝吃饱了早饭,摸着肚皮溜达出斋堂,他并没有从墙上的窟窿钻回去,大概自己也觉得作为一个皇帝从窟窿里钻来钻去的实在不雅,好像自己不是来吃早饭的,倒像是来偷吃的。
幸亏同泰寺里都是些形容枯槁的老和尚,传不出什么绯闻。
但是他还是顺道去看了看那道墙,再次嘱咐内侍们将窟窿改成一道门。
至于名字,皇帝想了想,就叫大通门吧。
自此皇帝每天早上都从大通门穿到同泰寺里用早斋。
斋堂的师傅也没闲着,使出浑身解数烹制出各种美味的斋饭,生怕皇帝哪天吃得不开心又下一道什么令,大家伙说不定连斋菜都吃不上了。
人人都道同泰寺的香积厨才是天下第一至味,不然怎么能这么深深的吸引住皇帝。
如此这般的早饭吃了数日,皇帝索性吃住在同泰寺里不回来了,他让随身的内侍回去告诉后宫和朝臣,说他在寺里出家了,隔壁的事,天下的事,你们自己瞧着办吧。
后宫和朝臣倒是没乱,只是都懵了,然后是大臣们和后妃们拥挤着冲到隔壁哭着跪求,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把和尚们都吓得够呛,把老皇帝整的挺烦。
大臣们说陛下您要是真喜欢这里的伙食可以把寺里的厨房搬到墙那边去,真没有必要您搬到墙这边来常驻。
一干人等跪求了许久,涕泪横流,总算把皇帝说动了,大家伙这才簇拥着皇上从大通门又回到了皇宫。
第二天皇帝想了想,这次出家不能白出,得有点象征意义,于是改年号为大通。
就这样消停了两年,这天不知道是不是御厨炒菜用错了油,萧衍又来到了同泰寺。
这次他不光吃了早饭,还脱下皇帝的服饰,穿上僧衣,在寺中讲经说法,举行法会,为僧众和信众讲解佛教教义,还牵头组织了一系列的佛教活动,完全以出家人的身份修行,这次比上次出家时间长,皇帝足足在皇宫隔壁持续蹭了十四天的斋饭。
最后,群臣东拼西凑花费了一亿钱,答应用这笔钱兴建寺庙、弘扬佛法,才堪堪说服皇帝,将其赎回。
然后就是第三次,这次他在寺中居住了三十七天,这次皇帝不但自己修行,还深入参与寺庙的各种修行管理工作,积极为寺里制定流程和规范,包括僧人早晚课诵、禅坐冥想等,必须严格申报工时。
至于隔壁皇宫的朝堂政务,还有那些奏章什么的劳什子都随它去吧,皇帝全身全意的沉浸于佛教修行之中。
群臣集体无奈,想起来上次的经验,最后朝廷砸锅卖铁凑了两亿钱才将皇帝赎回。
第四次,皇帝出家四十七天,群臣又花费一亿为他赎身,大臣们私下议论,如果梁武帝活到两百岁,按这个出家的频率,他能把全国都变成寺庙,全国官吏和百姓都变成和尚、尼姑。
那句诗就变成:南朝四万八千寺,偶有野犬烟雨中。
后,公元549年,在梁武帝的不断努力下,爆发了侯景之乱,叛贼攻破台城皇宫,梁武帝萧衍被软禁,叛贼不予饮食,并封闭大通门,老皇帝于宫中只能闻着隔壁斋堂的斋饭香气阵阵而不得食,每每挠墙。
这个时候,老皇帝大概是真的厌倦了权利斗争和人生起伏,他这次恐怕是真心的想出家了,希望能寻求到内心的宁静和解脱,以更纯粹的方式追求精神上的升华。
可是,此刻连隔壁斋堂的素斋都可闻不可得了,更别提那个超凡脱俗、清净自在的理想境界了。
梁武帝想起那一年达摩初到建康,他曾问达摩祖师:“朕即位以来,造寺、写经、度僧不可胜数,有何功德?”达摩祖师回答:“并无功德。”梁武帝又问:“何以无功德?”达摩祖师说:“此但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随形,虽有非实。”梁武帝再问:“如何是真功德?”达摩祖师答:“净智妙圆,体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以世求。”
或许,此刻垂垂老矣的萧衍,终于可以大彻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