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六年三月七日。
记事之前,还是先记录一下此前心境吧。
我被贬至黄州已有三年,我似乎已然忘却了当初经受的弹劾之声与牢狱之苦。与之相对的,我又回想起了当初赴任密州时“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的豪情壮志。如今看来,不只是困苦时的心境,就连我曾经志向也开始变得淡薄……
这天,我和几个朋友一同游玩至沙湖,在一条不起眼的道路上互相说笑。在此起彼伏的谈笑声间,我注意到微风缓缓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不时夹杂着几声鸟鸣,这难道比不上那些丝竹管弦之音吗?
风停了,但是自然的声音并未戛然而止。我听到了雨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我同朋友们说:“快下雨了。” 朋友们都不信,其中一位抢先指着天上的太阳说:“正是因这艳阳高悬,我们才外出游玩,子瞻难道走得累了,想找借口回去?”
朋友说完这话,我的鼻尖就传来了一丝凉意,这让我更加肯定了刚才脱口而出的判断:“这雨不久之后一定是要下的,只不过下多久我就不知道了。”
“那不如我们来赌一赌,我先来,我赌今天之内一定不会下雨。”
……
所有人确定好自己的答案后,就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谈笑声依旧,并没有因为这有些不合时宜的小插曲打搅了兴致。不对,不该这么说,应该说外出游乐,事无好坏,都算得上是乐事。
我们一行人走出去没多远,雨滴就开始在道路上落下痕迹,随着时间流逝,这些痕迹变得越来越密。
雨势越来越大,朋友们向四方散开寻找避雨的地方,而我却站在原地,看着两位朋友在雨中一边跑一边朝我招手,我突然不知缘由的大笑起来。这时候,我只能感受到周身正毫无限制地接受雨水的冰冷,就连雨滴滴落下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我闭上双眼,抬起头,雨水冲刷的威力相较于那些弹劾我的文书弱了太多。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那暗无天日牢狱,只能任由那独属于牢笼的阴冷侵袭我的身体。但与那时候不同,我没再听到檐角的铃铎声,心中也再没有涌起身处死地的绝望。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随后睁开双眼,先前的醉意也已被春风吹醒。我握紧手杖,一步一步朝前走去,雨珠依旧会滚落到我眼前,我不能让天空不再下雨,但是我可以用手拂去挡住我视线的雨水,好让我能够看清脚下的每一步路。当然,要是有雨具的话就更好了。
雨势渐渐小了,我也将脚步放快了些。朋友们分作两队避雨,不过相距不远。
“子瞻,他们那人少,你快去他们那避避雨。”
“来,子瞻,这里还腾得出一个位子。”
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乌云还来不及聚成一团便化作雾气,经过阳光的映射,水珠显得格外剔透。经过水珠的渲染,阳光也变得更加绚丽,柔和。
“衣服都被打湿了,我们就随子瞻的意思,回去吧。”
回到先前我所伫立的地方时,道路上已经见不到太多雨水的痕迹了,反观道路两旁绿叶在雨水的濯洗下青翠欲滴,但是不久后它又会覆盖上飞尘,失了颜色。
“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
回到家中,我忽然想起不日后有一位张姓官员左迁至此。如果有机会,我是一定要适时将自己的思考同他诉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