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子
水东是一个海边小城镇,人们低头不见抬头见,彼此面熟,见面免不了点头微笑致意。后来,经济大发展,小城镇迅速扩张,商业繁荣,人们的生活节奏加快,精神亢奋,追逐着现代潮流。
你如果站在东湖往四周看,就会感叹道:水东真是一日千里呀!
偶尔,会有外地的大学同学造访,他们站在海堤上,感慨地说:水东很有都市气质啊!
(二)正文
很久没走过路了,今天下班决定走路回家,一来环保,二来锻炼身体。
走到东湖一个路口,突然看到一个陌生人迎面对我微微一笑。我吓了一跳,以为遇到疯子。可是他穿戴整齐,不像疯子。
我赶快别过脸,低头快走。
回到家,心还在砰砰跳。
老婆听到我的陈述后,断定是疯子。我疑惑道,疯子都是浑身邋遢的,不像啊。
老婆说:现在的疯子不是这样的啦!现在的狗都不吃那东西啦!
也是,现在什么都跟以往不同了。
我妈刚从公园里量完血压回来,听到我的陈述,忧心忡忡,问我头晕不。我想了一下,说,好像不晕。我妈不放心,用手摸一摸我的额头。
“现在有些坏人会法术,只要你看着他,他就会吸你的魂,你就会跟着他走。”
妈妈说。
妈妈这样一说,我忽然觉得那个人的微笑确实很怪异,好像藏着什么东西,不可琢磨。
下午上班,我跟同事们述说,大家都觉得这个微笑很蹊跷,如果不是疯子,那么一定有阴谋。我们足智多谋的科长说:你还算聪明,调头就走,没有落入圈套。
“不过,”科长话锋一转,道,“这两天留意一下身体,看看有什么不适。”
下班后,两个同事自告奋勇,陪我走路回家,看看能否再遇到那个向我微笑的人。我顺便打电话给派出所的老同学,叫他过来。
很遗憾,没有看到那个微笑的坏人。
回到家,刚打开门,就听到爸爸正和妈妈争执不休。爸爸一生追随马克思,是刻板的唯物主义者,不信鬼神,大声呵斥妈妈关于微笑可以勾魂的邪说。妈妈气得浑身无力,坐在椅子上喘气。
“当然,”爸爸放下报纸,转头对我说,“要是觉得不适,去看看医生也无妨。”
我仔细检索身体,好像是有点不适,但无法明确指认哪里。
晚上睡觉的时候,愈加觉得不适。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那个诡异的微笑。
一个陌生人干嘛会对我微笑?即便是疯子,也应该是凶神恶煞的,绝不会微笑。
不是疯子,就一定是骗子。
那么,骗子无非是骗钱。不过……我的心脏忽然大尺度的撞击我的胸膛……要是被他的微笑迷住,昏倒,他会不会挖我的器官拿去卖?!
想到这,我忽然冒出一身汗。
第二天起来,厌厌无神。来到单位,同事们仔细打量我,眼神有点异样,让我惴惴不安。来到科室,跟科长交流一下,科长的眼神写满担忧。
第三天晚上,我推掉了例牌的品茗聚会,早早就上床睡觉。妈妈假装镇定地蹭进我房间,好像找什么东西,顺手问:“今晚不去喝茶啦?”
我说,今天活比较多,有点累。
我以各种理由把妈妈支出去以后,关灯入寐。那个深邃的微笑如鬼魅般又浮现出来。
直到天亮,我都没有睡着。
起床的时候,一阵目眩。这可不是好兆头。我惊慌起来。
老婆昨天带着孩子回娘家,没回来,让我觉得孤立无援。
仿佛心灵感应一般,就在恐惧即将弥漫开来的时候,妈妈突然杀奔进来,手里拿着风油精。
我决定去看医生。
医生忙乎了一阵,咕咕哝哝的,语焉不详,搞得我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医生开了点安神补脑、安抚神经之类的药给我带回去吃,并吩咐,过两天若无改善,就来做个检查。
时光如蜗牛,日月如树懒,两天恍若两个世纪,那个隔世微笑业已在我的大脑皮层演变成裂缝的大山,压得我胸口发闷,使我艰于呼吸。
病情确乎在加重,父亲似乎不再与妈妈为敌,命令我去医院做深度检查。同事朋友同学也强烈提出类似要求。
我悲壮地踏上去医院的征途。
心赃、大脑、血液、肝肺肾,所有图像和数据皆表明,脏器依旧有条不紊地各司其职、正常运转。
既然一切正常,为何我还有病?这里面有深意。于是,开始找人。
我认识一个儿科医生,通过他拜托主管心脑血管的主治医生;我的同学直接认识主任医师,双保险;我的科长与曾经干过内科且谙熟心脑的副院长是高中同学,郑重拜托了;我老婆连夜赶回来,找到一个护士闺密,请她帮忙;妈妈左右打探,找到失散多年、如今是医院清洁阿姨的前邻居,请她跟关系密切的医生打招呼;爸爸则直接找到卫生局的老同学帮忙。
会诊结果是:病因不详,建议到省人民医院作进一步检查。基于私交,医生给我开了三片安眠药,有那么一点死马当活马医的意思。
噼啪!轰隆!雷声大作,窗外乌云盖顶,滂沱大雨倾倒下来。
我不大清楚是怎么回到家的。印象中好像是在雨中被小舅子架进车、然后是被大舅子扛上楼的。
手脚冰凉、气息奄奄,挺尸于床上,似不久于人世。
水东至广州大约四百公里,骄阳似火的大热天,我被棉袄包裹着,塞在车里。
出发前,在广州工作的姨丈找到广州的熟人,花了两千五百四十八元从号贩子手里买了一个专家号,我人一到,马上可以就诊。
感谢熟人社会,感谢省人民医院。
在世界上人口密集度最高的人民医院大集市里,我被护士折腾了几个世纪才见到主角。主角向护士询问了一下体温计,然后看了看病历,然后瞄一瞄我,皱一皱眉头,说:“住院。”
经过两天的奋斗,医生很肯定地说发烧发冷止住了,但肺部感染的余毒未完全清理干净,尚存咳嗽。总之,我感觉清爽了很多,又开始闻到人间烟火。
掏出恍若隔世的手机,急切地打开微信,哇塞,爆屏!大量慰问的未读信息让我难以卒读。我囫囵吞枣的这看看,那瞧瞧,眼睛忙不过来。
朋友圈里一篇转发的公告吓我一跳:
“水东惊现夺命微笑!”
我赶快看内容:
“水东的群众注意了!如果遇到陌生人对你微笑,请立刻闭上眼睛,迅速调头离开!近来,东湖出现一个用微笑勾魂的人,当他对你微笑时,你如果也对他微笑,你马上就会头晕倒地,不省人事,他马上把你身上的钱财证件掏光,还会摘你的器官去卖!七月十八日,有个三十多岁的干部走路上班(为了保护个人隐私,不说单位姓名),走到东湖边,看到一个陌生男人对他微笑,他马上觉得头晕,赶快调头离开;尽管这样,他还是被勾了魂,一直心神不定,不想吃饭,到人民医院检查后无法医治!现在已经送到省人民医院住院医治!在此呼吁各位看好老人孩子,不要到东湖公园!强烈要求公安部门尽快介入调查、抓捕犯罪分子,还水东祥和安宁的社会环境,为实现中国梦作贡献!”
我冷汗涔涔、手足无措。
心神甫定,疑窦丛生:本人今年二十有八,怎么变成三十多岁?本人下班回家,怎么变成在上班路上?
未及细想,突然又被一条攫住眼球:
“被陌生微笑迷住的人病情危殆!”
我颤抖着点开。
“……据省人民医院的医生说,至今仍未查清病因。这让人想到十几年前恐怖的非典,医生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病人死去!……”
手机掉下地板。
我刚六神无主地捡起手机,突然看到看见护士领着三个警察走进来。
警察花了十分钟说明来意,才打消我的疑虑。看来,微笑事件已经是大事件。我向警察详细描述了遇到微笑客的经过,并尽量把对方的样貌说清楚。一个警察拿出相机依照程序,对我进行拍照。
另一个警察加了我的微信,并让我在一份保证书上签名。我甚是惶恐,担心出什么问题,便仔细阅读保证条款。保证书要求我这段时间不得在包括微信平台上的所有媒体发表任何与此次微笑事件有关的文字、图像。一言以蔽之,就是闭口。
我签了名后,第三个警察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些照片叫我辨认,看看有没有微笑客在其中。
我仔细辨认,没发现。
然后,印象中好像又过了两天,省公安厅、北京医疗专家组分别对我进行不同领域的“开发”。最终给我一个通俗结论:淋雨导致感冒。到了第三天,我光荣出院,回归人间。
阔别太久了,水东!我只想亲吻你!
当我急不可耐地来到东湖时,顿时傻眼:除了懵懂不谙人事的树林、小鸟及闲得发慌的老鼠外,再无人迹。
记住,不要对陌生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