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来,街道刚刚苏醒,卖菜人的平板车在青石板上颠簸,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蒸笼里冒出的白汽,在微冷的空气里缭绕。我默然行走于这样朴素的人间烟火之中,心里竟没有一丝波澜。
蓦然之间,眼睛却被一株墙角的茉莉攫住了。它茎秆细弱,叶片蒙着一层薄薄的灰,竟扎根在墙缝里,顽强地探出头来,斜斜地伸展着。它既非名花,亦无精心照料,只凭天意生长着,亦如寻常巷陌里那些默然劳作的邻人。我心中顿生怜悯,它却已悄无声息地活成了一道风景。
这株茉莉真如被世界遗忘的孤儿,在无人瞩望的角落,挣扎着只图生存。我偶一驻足,便暗暗记挂,时常带些水去润泽它,竟也暗暗成了心上一桩事。忽一日,茎上竟顶出了几点微小的白点,原来是花苞!这无人疼惜的生命,原来也自有它秘密的欢欣,在暗中默默酝酿着开放。
后来我渐渐才明白,茉莉本不稀罕我的挂念。它根系虽浅,却倔强地扎进砖石罅隙中,吮吸着雨水与露珠的滋养,在无人知晓的墙角,自开自落,活得如此从容。它那细茎托起的岂止是花苞?那是倔强生命对天地沉默而坚韧的回应。原来卑微之物自有其筋骨,何须世人多余垂怜?
我们行色匆匆于这纷扰世途,常常错失了多少这样细微而坚韧的存在?它们如同被遗忘的词语,默默存在于时光页脚的空白处,在喧嚣的夹缝中悄然完成着自己的使命:蚂蚁在墙角搬运饭粒,飞蛾在灯下固执扑打,瓦盆里覆着青苔,铁锅底结着饭痂——它们皆以自身之小,填补着大世界的缝隙,自给自足,自生自灭,却无意中撑持了这世界温热的呼吸。
那些微渺生命在光阴的窄隙里,悄然自足,不惊扰他人,亦不为他人所惊扰。它们各自在角落里独自活着,无声无息,却犹如母亲腌在缸里的雪里蕻,默默发酵着自己的滋味,那滋味或许微小,却构成了生活本真的纹理。
平凡之物,生命原来皆有其内在的深意。它们虽微小如尘,却以尘土的姿态,在时光的深巷里各自悄然扎根——纵使无人瞩目,那无言的根须也正一寸寸探向大地深处,证明自身是这广大世界的坚实一隅。
大千世界,小物自有其不可被磨灭的尊严:它们不张扬,却以存在本身为那喧嚣宏大的主调,铺就了最深沉的低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