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就听见雨声,和窗外枝叶的摇摆、汽车的鸣笛混杂在一起,飒飒响着,又有种哗然的寂静。
这是十二月的第二天,银杏刚完全变黄,还来不及铺满城市的街道,很快便会随雨飘落了。幸而前几日晴好,鲜黄色的树衬着淡蓝的布景,像往湖里扔了颗鲜亮的碎石子,涟漪虽小,却也为这平静添了几分况味。
和北方的秋天比起来,这里的秋好像常被忽略。它被忽略,却不是因为不存在,或因为常人说的短暂。恰恰相反,从第一次隐约闻见桂花的香气,到最后一场秋雨裹挟着黄叶远去,上海的秋天可以说是漫长的。“秋天,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上海的秋天也是好的。唯一的过失在于,它来得轻缓,却去得仓促。它是不够彻底的,没有极蓝、极高的天,无边的秋树林或任何大面积的色块,少了些北方的苍凉,也难以奏响肃杀的前奏。这南方秋日的三四个月,常在延宕中便恍恍而逝了,只让人感到驳杂,感到一种模糊的破碎与幸福。
九十月的时候,冷空气南下带来几天的瑟缩,也催开了栾树的花。寒潮迎来又退去,添上的秋衣很快便换下了,树冠上簇生的柚红显露出格格不入的生机。再过些日子,便到了桂花飘香的时候。这时的桂花,不再是转角处似是而非的偶遇,它确实地存在于所有角落。年轻的或年老的,打工的或做生意的,他们走在路上,每一次呼吸都是花香的游曳,日光斜斜掠过,满城的人都仿佛是欢欣快活的。
渐渐地,沿街的梧桐会染上红色,叶子也逐渐失去水分,风一大,便纷纷打着旋儿落下来。有时,天空是鸽子灰的颜色,枯叶和着雾霾旋绕,漩涡中又有足音、人声、重型卡车的轰鸣混入,这些叶子便像永不会降落似的,无休止地盘旋着,盘旋着。
等到梧桐叶铺满地面的砖石,银杏也黄透了,水杉的红色中不再混杂有绿意,这时的上海自然是最美的,也是秋天最盛大的时刻。遗憾的是,往往在这秋的顶点到来前,便会有几场雨稠密地下起来,绵绵长长竟如梅雨一般。所有颜色就这样被迅速洗落了,天气也古怪地回暖几分。
这便是上海的秋天了。有美,有欢欣,但欢欣中常怀遗憾,而美也显得不够强烈。两千多万人正生活在这个季节里。他们在雨声中醒来,推门走出去。撑伞,或冒雨赶路。秋的气息在城市徘徊,有的人留意到了,有的人没有。他们踏碎那些红得不够鲜艳的红,黄得不够强烈的黄,待信号灯变化后走进另一扇门。他们在各自的位置上坐下,带着各自的期盼、困惑和局限,带着各自或浓或淡的秋天。而秋天之后是冬天,还有春,还有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