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三十五回，两碗菜搁在炕桌上，还冒着热气。袭人立在门边，手指绞着帕子，听见传话婆子那句“太太说了，不用过去磕头”，心口像被针尖挑了一下。
一、体面的赏赐，无声的耳光
王夫人房里的丫鬟端着菜盘子进来时，袭人正给宝玉熨衣裳。银红色缎子袄上熏笼的热气扑在脸上，她额角沁着汗，心里却甜——前几日刚得了二两银子的月例，这可是姨娘的份例。
“袭人姑娘大喜！”婆子嗓门亮得刺耳，“太太赏的酥酪和火腿炖肘子，专给你的！”
小丫鬟们挤在门口探头探脑，晴雯倚着门框冷笑：“好体面呀，倒比主子还金贵了。”
袭人抿嘴去接，却见婆子手一缩：“太太特意吩咐，您忙着伺候宝玉，不必过去谢恩了。”
炕桌摆好了菜，胭脂红的瓷碗映着烛光。她盯着碗里颤巍巍的肘子冻，突然想起金钏投井前也常吃这个——王夫人总说金钏“爱吃荤腥”。
二、荷叶羹里的杀机
次日宝玉嚷着喝荷叶羹，王夫人竟派了玉钏来送。
那丫头一身素白，眼睛还肿着，手里捧的缠丝玛瑙碗却鲜亮得像血。
“姐姐尝尝咸淡？”玉钏舀起一勺吹了吹，径直递到宝玉唇边。
袭人端铜盆的手一抖，水泼湿了裙角。
这不合规矩！哪有丫鬟与主子同碗尝羹的？可王熙凤偏在此时摇着扇子进来，冲玉钏笑：“大喜呀！往后这差事就归你了。”
玉钏低头搅羹，腕上金镯叮当响——那是金钏的遗物。
三、梅花络下的暗流
莺儿来时带着五彩丝线，说是宝姑娘让给宝玉打络子。
“我们姑娘说，玉得用金线配才压得住。”她歪在宝玉榻上编结子，石榴红裙摆散开像朵花。
宝玉凑近看她指尖翻飞：“你主子待你真好。”
“二爷不知道？”莺儿眼波流转，“姑娘早说了，我将来是要跟着……”
话被门外脚步声掐断。宝钗掀帘进来，目光扫过莺儿挨着宝玉的肩膀，却对袭人笑：“辛苦你日夜操劳。”
袭人攥着抹布的手指发白。她认得那丝线——薛家商号特供的金线，一束抵她半年月钱。
四、破席上的春梦
那夜袭人梦见自己穿着大红嫁衣。
花轿抬到绛云轩，宝玉掀开盖头却变成蒋玉菡的脸。戏子水袖一甩，松花汗巾勒得她喘不过气。
惊醒时月光照在炕桌上，两碗菜凝着白油。
她突然想起判词画的那床破席。
“堪羡优伶有福……”她喃喃念着，指尖划过冷透的酥酪。原来王夫人赏的不是体面，是句潜台词——
奴才终究是奴才。
三更时宝玉踢了被子，迷迷糊糊喊“袭人姐姐”。
她替他掖被角，却见他袖袋里滑出个金线梅花络，坠着莺儿白日打的同心结。
窗外传来玉钏给王夫人守夜的打更声。
梆——梆——梆——
一声声，砸碎了她十年痴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