蹊跷的桑树(散文)

 

蹊跷的桑树

我家的天面,乱七八糟的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树木花草。因为以前我曾经给自己取过一个别号叫做立锥居士,所以,我把它叫做立园。

不经意间,一向少关注的角落,一盆黄玫瑰里面,蓦然的发现一株桑树的幼苗,悄悄的孤傲的自生自长,逍逍遥遥的,完全没有经过谁的同意哦。

它已经有三四寸的样子了,纤纤楚楚盈盈脉脉青翠欲滴。它是那样婴孩般的娇嫩,又是那样羞羞答答的,怯怯的。好像又是略微带着点调皮的,好像还挤了下眉了,还眨巴眨巴了下眼睛了。 还有,好像还点了一下头啦。算是打了个招呼了吧? 喜欢得,那真叫一个欲罢不能。

每次,我都要特别留心的俯身来多看它几眼。 这个小家伙,长的可谓是贼快贼快的,真的是一天比一天的就有不同。

那一次,外出了多日才回来,再去看它,一不留神,都已经翻了个个头还不止呢。都有八九寸的样子了!

于是,我把它从黄玫瑰旁边移了开来,给了它一个独个的花盆。这样,它也就有了它独个的住所独个的天地了。

是的,它已经长成这个模样了,也是该有它独个的住所独个的天地了。

当然,它还要再长的,渐渐的,还要越来越再长大的。它是这样的生意盎然生机勃勃。将来,当然还要给它换一个更大的花盆。 再往后,当然又还要换一个更大更大的花盆。 它就只管凭着它的性子快快乐乐自自在在的长就好了。

单从这一点上来说,它就应该是很幸福的了,至少,不必为住所伤透脑筋嘛。它难道不比我们那些个为住所伤透脑筋的人要幸福得多?

它将来还会自然而然的不可阻挡的长到跟一个大人一样高大,甚至,比一个大人还要高大。

到那时候,我跟儿子说,它就会有满树繁茂的葱葱茏茏的叶子,我们就可以养好多好多的蚕宝宝。它还会结出满树满树的桑葚,有青的,有红的,还有酱紫色的,红了酱紫了,就可以吃了,酸酸甜甜,水分充足饱满,那个好吃呀,比草莓要好吃到哪里去了。

儿子兴高采烈,蹦蹦跳跳的拍着小手,说,要得要得,要得要得,我要养好多蚕宝宝,我要吃桑葚!

把桑葚说得那么好吃,其实,自己这一辈子,到底有没有吃到过,却是没有一点印象。恐怕多半是并没有尝到过的。那个好吃劲儿,恐怕多半只是完全凭着想象的吧?但是,我却能很清楚的记得,我是养过那么一两次蚕宝宝的。

应该已经是上小学的年龄了。那时候,好像大多数同龄的孩子,都喜欢养蚕宝宝的。不象现在的孩子。我儿子都四年级了,甚至都不知道蚕宝宝长个啥子样子。 不止是这个,我们小时候,还有多少属于我们那个年代的孩子们的乐趣,都是现在的孩子们难得感受得到的了。

也难怪啊,现在的孩子,背上的书包是如此的沉重,个个都压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哪里还有时间和心思去奢想别的什么?

那时候,也不知道蚕宝宝吃的桑叶是从哪里弄来的。估计,来得决不会那么容易吧。记得,最后一次养蚕宝宝,东投西窜焦头烂额也弄不来半片桑叶。日暮途穷,束手无策。可怜蚕宝宝饿得个七荤八素七歪八扭七颠八倒,真正是一个凄惨万状。

这事不想也罢,现在想起来,其实又何尝不算是一份三十多年的隐痛?

现在,我们自己家里也种上桑树了。吃不吃桑葚且放在一边,待它长大到有了满树葱葱茏茏的桑叶的时候,蚕宝宝却是一定少不得要养他个一两盒的。

这个决不只是说着玩玩儿的。当然,也不会贪多,也就只是养个一两小盒给儿子玩玩而已。想来那么一大树叶子,喂养一两小盒蚕宝宝应该是绝对的绰绰有余的了,甚至可以说是生众食寡红腐贯朽的了。

应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重演四十年前的那出惨剧了吧?到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实实在在的体验它一把,什么叫做富养。

甚至,或许这也就可以说是一雪前耻了?甚至,或许还可以说是,给那份三十年多的隐痛玩一把治愈吧?

但是,哪里知道,这个绝对算不上有多不切实际的愿望,注定不久就要像儿子喜欢吹的肥皂泡泡一样破灭的。 至少,我们将永远也不可能用这株桑树的叶子养蚕宝宝,永远也吃不到这株桑树的桑葚了。  因为这一天,妻子拿她的手机给我看了她转载的一条微信。上面写着,好十几种树都是不适宜宅养的。其中就有桑树。说的什么理由也没有细看。

一开始我并不怎么把它当回事。  微信微信,微微信信而已,不就是叫你不要太相信的么?但是,过了一阵,心里却总是有那么一种莫名其妙的忐忑。

蹊跷的桑树

便忍不住去搜了百度。  果然是大有说法的。而且,说法还不止一种两种。 最让我惶惧和忐忑不安的一种说法也最简单,说是桑丧谐音,恐惹丧事。我当然也能明白,这样的说法根本就是迷信,完全的莫须有。自己也算是个读书人了,岂会轻易就相信这些个无稽之谈?只是,我心里早已经是很难再淡定了。尤其是,我们的那株桑树苗,它完全是自生自长的,完全是没来没由的。不去想还好,一旦想到这上面,真正是越想就越觉得它是有多么的蹊跷。

一夜的困扰。一夜的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早晨起了床便上了天面。面对可怜的小桑树苗,仅仅只是犹豫了那么一小会和轻轻叹息了一下,便狠下心来残忍地将它从花盆里连根拔出,撂在一边,任其曝晒。

这一幕恰巧被上来读课文的儿子一头撞见,一时目瞪口呆,舌挢不下。 我无比温存地将他搂住,脸贴着他的脸,附着他的耳朵低声说,它可能对你奶奶不利,拔了它,奶奶就会健旺得多的。

其时,我已经有八十足岁的母亲,她的身体已经很羸弱了。

老人的身体身体弱起来是很快的。用山体滑坡来比喻恐怕也不为过。 早几年,母亲的身体尚好得很。是那种非比寻常的好。跟她年岁相仿的老人,好像确实是没见过谁有她这样的好身体。就算好些比她要小得多的人好像都也要自愧不如的。七十多岁的人,只凭着两条腿,时不时的就会半天半天的在武岗城内外满世界的走来走去,访亲串友,好像都没有觉得累过。

之所以如此喜欢走来走去,是因为她比较喜欢保媒拉对,乐此不疲。尽管好像终于也没有成功过哪对夫妻。

她走路的那个快健,是真真实实要叫你说一个服字的。跟她一起走,我这个四十多岁的人往往就很难跟得上她的步子。

但是,记不清楚从哪一天起,忽然就说是腿脚痛了。先前好像还只是风气痛,后来又说有骨质增生了。

各种治疗,各种吃药。

好像前后也就不过是那么两年的时间,终于就治成了一个走路必须要靠拐杖一步一撑的瘸子。

我现在还常常想,母亲的情况基本上可以说是典型的病急乱投医了。花了那么多的钱,做了那么多的治疗,光手术就做了两次。结果在很大程度上,她的腿脚只怕反而就是被治瘸的。 如果她遇到的是真正意义上好的有仁心的医者,得到的是好的对的治疗,或许就会完全是另外的一回事了。至少,也决不会瘸的这么快,瘸得这么厉害吧?

除了腿脚瘸,母亲还患有老年人脑子方面的毛病。还有就是,好长的日子了,她晚上总是不睡觉。给她吃安眠药她又总是宁死不吃。她是把让她吃安眠药当做是一种无比险恶的毒害了?

她有堪称神奇的反吃安眠药的能力和让人不得不佩服的警惕性。有好几次将药拌进她的饭菜里给她吃,都被她轻易就识破。还有两次我还仅仅只是有那个想法,就被她一针见血的揭穿了。

而且,她对安眠药似乎有极强的抗药能力。好不容易让她吃下去一粒两粒,却好像根本见不着什么效果。

我当然知道,一个人总是晚上不睡觉是无论如何也行不通的。 她总这样下去,又能撑得了多久? 我不敢去想。

事实上,桑树苗拔掉了,母亲的状况并未能因此稍有起色,反而,也就只在大约两个多月后,竟然被突然检查出同时患上了肺癌和肝癌,而且还是晚期。

这些年,她每年都要去医院住两次三次乃至更多次院的,每次住院都是必须要做这样的检查那样的检查的,每次检查都只是说她腿脚和脑子有毛病,都没说其他方面有什么不行的。然而这次,却竟然突然检查出患了癌症晚期。

拿到这个可怕的结果的那一瞬间,我整个人都软了,双眼顿时模糊起来,喉咙也顿时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似的,说起话来是那样的吃力和嘶哑。

母亲那个年代的人,不少都是从苦水里泡出去的。他们承受过的种种深重的苦难,是我们现在的人都难以想象的,我们的子女就更不用说了。

母亲所受之苦难,跟一般人比起来,要说有什么不同之处,大概就是又还要较为深重一些吧。 只说,她十三四岁便殁了母亲,父亲又含冤入狱,她原本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的,都小小年纪不幸罹死,惟她命大,硕果仅存,无比顽强的意气扬扬的活到了现在八十多岁。  而现在,我可怜的老母亲,她苦难深重的人生,也很快就要走到尽头了……

从被检查出癌症到去世。母亲也就只坚持了刚好一个月的样子。

在最后的几天里,在半昏迷的状态下,她喃喃自语的说了几次外婆来接她了。我整夜整夜的攥着她的手不放,心里只想,外婆总会怜悯我,让着些我的,总不至于太跟我这个做外孙的争,总该给我们母子多留些时日的吧?

人终有一死。每个人都无法逃避。你是尘土,终归于尘土。所有的人,一生下来要一步一步走向死亡这个最终的目的地的,无一例外。

按说,以年龄而论,母亲的瑶池返驾也用不着太过憾恨了。只是我们,自此没了妈妈,再也听不到崽啊崽啊的叫唤了,又如何能忍得住凄然哀伤?

在生,因为老年人脑子方面的毛病,她时不时的会吵吵闹闹,而且,常常吵闹起来就会不可开交。  不说别人,便是我,有时候,也是难免嫌厌过的。但是,现在,要想再听到她的吵闹,已然成了一种不复可能的僭求。每念及,眼里就总会有些模糊。

那天,陪妻子去菜市场,一个阿婆喊住我,说,我认得你母亲的,依起来也算是她娘家人,好久不见了,她身体还好么?

我告诉她,去世一年多了。

她长叹了口气,说, 你母亲是个难得的好人啊!她不象有的城里人,没有半点看不起我们乡下人的,在街上只要碰到了,就非得要请我吃南门口的炒粉!我也去过你家里的。

我注意到她摆在地上的大筛子里,满满一筛子的酱酱紫紫。一问,果然是桑葚。便说,给我称一斤。

称好后,阿婆不肯收钱,说,你母亲那样的一个好人,吃几粒桑葚,哪能还要你掏钱!送的,送的。

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让她收了钱。

这回是千真万确吃到桑葚了。只觉得味儿有些怪怪的,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在转身离去的当儿,却不知不觉的,眼眶里忽然一下就噙满了泪水。

在好几个花盆里,我有心都撒下了桑葚。才知道自己,原来竟然是这么一个偏不信邪的家伙。

蹊跷的桑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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