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宏家养了两条水牛。上学前、放学后，我们经常跟着他放牛。

我们又爱又怕。爱的是它们皮毛乌色，膘肥体壮，两只弯角又长又尖。永宏跟它们说话，好像它们全懂；怕的是牛认生，搞不好挖你一角，让你捧腹嚎啕而归。

争取到牵牛的机会已属不易，忙学知识：不可紧拽缰绳，越用劲它越不走，弄不好把牛鼻子拉“热”了（牛鼻拉破，鼻栓子拉脱了），就不得了: 是破坏生产之罪！

有时，永宏善心大发，便允许我们骑上去，走上一段。他告诉我们，骑马要骑马前胛，骑牛要骑牛屁股。哈哈！我等小屁民，没有骑马的福分，指牛为马、以牛代马，也蛮不错的嘛！屁股被宽阔的牛背磨来磨去、左右摇摆，很是潇洒！心里却幻想：此时我就是《平原游击队》李向阳，双枪在握、左右开弓，纵马穿越敌阵，战马嘶鸣，绝尘而去！

清晨的湖滩，碧草连天，随风摇曳；朝阳半露，霞染湖水，小浪轻吻上来，又害羞地“唉”一声退下去；不甘心，又来，又退。

“唰”......“唰”......只听见牛啃嫩草，背上小鸟啁秋着与它们对话。

忽然，牛头昂起，眼露惊惶：只见远处走来一群顽童，骂骂咧咧，句句带脏。

铁汉三角块头，打起篮球，与永宏是扯牛筋死结根：你说我走步，我说你打手，争得面红耳赤、无人能解。球技嘛，难分伯仲。今天赛牛，更是胜负难料。

“赌什么？”

“输了叫爹！”

“哎——！”永宏不失时机应了一声。

铁汉先吃一亏，脸涨通红。

那边两头牛不知大祸临头，呆萌观望；这边两头“牛”，头顶头，眼对眼，怒目圆瞪，比牛卵子还大。

青山在，报仇不急。铁汉退一步，指着对方：

“先跟老子记倒！”

一番“叮叮梆梆---cê！”定了分牛方案。二骑士各奔自己的坐骑而去。

牛们感知大事不好，面面相觑，鼻息粗重，连连退步不及，只好听天由命。

铁汉身轻如燕，翻身上牛。望湖水如血，报决死之心；叹无人敬酒，枉气冲斗牛！

“Wά！”永宏一声令下，牛俯首贴耳，任他踏角而上，优雅转身坐下，嘴角挂笑，气定神闲，好像胜券在握。

一场世纪大战在即。

小不点爱国自告奋勇当裁判，先拿根树枝在湿软的湖滩上画了一条线。二人骑牛绕圈，分别和自己的坐驾倾心谈话、抚慰有加、许诺重奖、夸下海口，然后来到起跑线。

刚才的预热效果还差强人意。两人鬼使神差地学起了古人，厮杀之前先叫板骂阵：

“跟老子呛，老子吃的盐比你吃的饭多！”

“跟老子翻，老子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长！”

“输了莫哭，老子杀个鸡把（巴）你吃！”

“摔了莫叫，老子晓得你昨夜跑马今天骑牛不稳！”

接下来的骂战不听也罢---直接喊出对方父名，这在当时是最高的羞辱手段，不亚于直呼皇帝名讳，或问候对方母亲。

我等观众正听得带劲过瘾，两条牛已被激励得热血沸腾，瞪着血红的大眼睛，前蹄刨地，后腿翻蹬，急不可待。

爱国看差不多了，一声“预备---跑！” 看他树枝往下一挥，我们赶快闭眼：只见那两条猛牛奋力前冲，八脚一蹬，挖起湖沙，撒了我们满脸一身。

等我们一睁眼，看到两位骑士正紧抖缰绳、猛夹牛肚，一个挥柳鞭，一个持竹棍，上下猛抽牛屁，口里“霍霍”有声。只听得“嗒嗒嗒嗒......"，但见牛们四蹄翻花、一路狂奔。一时间并驾齐驱，叫骂不停；牛角相碰，火星四溅。难料鹿（牛）死谁手。

好永宏，见拉不开距离，大声骂道：“娘个x，今天跑输了，老子庖丁解牛！(刚学的成语)” 那柳鞭抽的更勤，牛身显出血印。那牛疼不过，“嗷~~”的一声吼，奋蹄使劲，渐渐领了上风。

猛铁汉，哪甘落后，厉声叫道：“爷个X，今天不跑赢，老子红烧牛肉！” 更紧捏竹棍，左右抽打，打的那牛边跑边蹦，口喷白沫，四蹄生风，又慢慢赶上、超过。

他俩你追我赶，不忘唇枪舌剑。一时紧贴牛背，减小风阻；一时豪气万丈，竟站在牛背上，驰骋湖畔！看得我们目瞪口呆、胆颤心惊......

只见四行蹄印，飞沙走石；两组牛人，人牛一体，渐跑渐远，缩成两个黑点，消失在清晨湖畔的薄霭中。

也不知两人谁胜谁负、二牛生死如何。只看到第二天，二人鼻青脸肿来上学，不知道是摔的，还是被各自的父亲打的......。

据说，老了老了，还在争，二人各执一词。当年谁执牛耳，尚无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