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简论八十五（吕不韦列传）

      史记吕不韦往来贩贱卖贵，家累千金，与子贡下诸侯，拟王孙，富甲天下，人取我予，人弃我取，反其市而行之。陶朱公行之，三致千金，三散之尽，吕不韦亦行斯道。

      然取何物，弃何物，何时取，何时予，则殊大不易也。

      黄金倾人国也！

      陈平倾楚，亚父捐于国；不韦倾秦，奇货主咸阳；李斯倾六国，诸侯皆分析。金汤之固，亦有隙也，黄金利斧也，所当无不开也。吕不韦谙熟人情，能攻事之本。

      吕不韦贾竖之子，恃其小聪明，轻取秦之万乘，其术难与人言也，然闾阎之间，人皆知之。其事颇难见天日。他日秦政壮，欲杜人口，必础吕不韦，不杀已属万幸，安能久望富贵乎？一切皆在吕不韦之所料，所难料者，无德无能，而轻取富贵，骤致青云，能安享者，盖鲜矣。

      爲将数十载，立功绝域，抚兵安民，国以得兴，乃不如妇人之在枕侧。片言即折人主，狐媚尤动君王，废诛只在谈笑间耳！

        人算不如天算。

        秦灭六国，挫群雄，隳名都，杀黎民，不意吕不韦鸠占鹊巢。往来之间，秦之社稷已悄然易姓，孰能令其传之万世乎？

        史记嫪毒著人拔其须眉，爲宦者，遂得侍秦太后。哈哈！拔须眉得侍太后，尽拔猢狲之毛，可得爲人乎？且猢狲之毛，可得而尽拔之乎？

        己之所出，秦政或已知之。以故不诛吕不韦，然础使就国。是时，宾客使者冠盖相望，请複吕不韦，秦王乃大怒。

        当是时也，愈诋吕不韦，则或能脱祸，愈请吕不韦，是重益祸耳！食客三千，尽食货耳！有一人在彼焉，则或能免之也。

        吕不韦特小聪明也。下种于人田，而不能收获，徒费耕耘耳，无益于用。即私心沾沾窃喜，然难见天日，难享天伦，或者益增烦忧也。

        且世之枭雄，恃力与勇，残人父兄，离人骨肉，夷人家园，灭人社稷，以爲普天之下，莫予毒也。然后传之子孙，永葆富贵。然子孙未必己出也，偷梁换柱之计，或已潜行。则其劳身焦思，杀人无数，岂非徒费精神也？徒爲他人做嫁也。

        庶人亦类乎此。朝夕聚敛犹难厌，刻薄以成仍不足，欲壑大张，刮骨剔筋，然数代后，或不知乃祖之名。乃祖之丰功伟绩，或声与名俱朽矣。则其当初，役千人而奉之，爲子孙做万世计，岂不惑乎？更不知落于何人之手也！徒爲他人做守财奴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