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自榕树下“蒙面故事王”故事创意大赛

*“蒙面歌王”节目官方授权

文/纽太普

一．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十几个警察围成一个半圆，试图向中间的那个人靠拢，但毫无作用。对方在“运动颜值”上比他们高出太多，虽然一手扛着个人，但还是一瞬间就闪出了包围圈。

“目标在往昆特大厦的工地运动，完全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完毕。”“尽量跟上，对方手里有人质，不许开枪！”“昆特大厦工地是危楼，我们的人上不去，请求直升机支援！”

目标轻松地翻过围墙，钻进了高耸的建筑中。大楼在修到一半的时候遭遇严重沉降，主结构几乎被撕碎，建筑里钢筋断岔密布，砖石摇摇欲坠。

被扛在肩头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女孩被捆得结结实实，嘴被布条扎着，发不出声音来，憋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即使只露出半张脸，也能看出这女孩神清骨秀，容颜绝美。尽管处于危险之中，她仍然显得很镇定，那是心理素质极强的表现。

那身影一会儿钻进应急通道爬楼梯，一会儿直接蹿出窗外，沿着钢筋脚手架向上攀登。没过多久，她已经和那女孩出现在了天台上。这会儿，她不再隐藏身形，长焦摄像机将她的身影牢牢锁定。

她冷笑着把女孩摔在地上，解开了蒙在脸上的黑布。那是一张筋肉熔化、如同妖鬼的脸。那张脸和一头黑色长发让电视机前的一些观众惊呼起来：“原来是她！”

但显然，那个被掳走的小女孩才是真正的主角。她叫舒尔，是公认的下一个“至高颜值”者。

二．

在今天，颜值是判断一个人能力、品性和潜能的唯一标准。这个21世纪初兴起的词汇曾被用来代表美貌程度，但现在，它已经成为了评判一个人最重要的指标。早在21世纪中叶，人类就已经掌握了通过DNA复现容貌的技术，而DNA与人身体素质、思维能力、潜在犯罪几率等指标的关联也被逐渐发现。

在经历多次世界性的战乱、灾害之后，走到今天的人类失去了一些技术，但“颜值”成为人类快速走出低谷的重要原因——在DNA技术几近失传之后，“颜值学”应运而生。最初的颜值学家们尝试根据人的脸部细节，推断人的各项天赋指标。在战后、灾后的重建中，将人才安排到适合的岗位、严格控制潜在犯罪率高的人，都对维持秩序、建设家园起到了积极的作用。灾难中走出来的人类没有时间让所有人有自由选择的机会，而颜值可以最快地判断，一个人适合做科学家、搬木头，还是应该在监狱里呆着。

在数百年的发展中，颜值学的发展也越来越细化，以至于今天的颜值学家们，只需要用扫描仪观察一眼，观察对象的几乎所有能力、潜能、品性就会显示出来。在这个社会，颜值是每个人命运的决定者——一个颜值高的孩子，从小就能得到更好的教育，来发挥其天赋；长大之后，每个人最适合的工作也早就由颜值决定了。

黑色长发、鬼魅面孔的女子名叫米莉。在因为火灾而毁容之前，她的颜值是942分，这是一个接近理论最高值的分数。那时的她，拥有美艳无比的面容和强大无比的能力。哪怕是21世纪享誉文坛的玛丽苏派小说家们，也写不出她的履历：从小智力超群，15岁拿到了第一个博士学位；体育健将，全程马拉松能跑进2个半小时；她又是经商天才，18岁就用演出的酬劳秘密投资了三家极小的创业公司，而这三家公司发展至今，市值最低的也有70亿元。

十多年来，米莉一直都是“至高颜值”者。她是全球的偶像——与以往的偶像不同，21世纪末之前，偶像往往与绯闻、丑闻相关，甚至有一个时期，衡量偶像的指标就是丑闻与裸照的多寡；而米莉的颜值则明白无误地告诉大家，她的潜在犯罪可能为0.01%，邪恶程度为0.1%，爱心与正直度则高达97%、98.5%。这是一个在基因上就无懈可击的女子，更何况她从小就接受了最优秀的教育，来发挥她的一切天赋。

但一切都因为一场火灾而改变了。一个月前，在一场毫无疑点的意外车祸中，米莉成功地闪开了呼啸而来的汽车残骸，却被一片燃烧着的轮胎击中了脸。

三．

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如果遭遇了毁容惨剧，会在未来的工作、社交中遇上许多麻烦，但至少，他们颜值所代表的能力和天赋并不会消失。但对米莉来说则不同。她的工作是所有人的偶像，全人类的公主。

“所有人，所有人都忘记了我。你知道我被毁容的新闻存在了几天吗？三天！只有三天！三天之后，所有人都不再讨论我，好像我从来不存在！”米莉狰狞的脸对着舒尔漂亮的脸庞，眼泪流过裸露的皮肉，变成血泪滴在舒尔的脸上。米莉原本清亮婉啭如天使般的嗓音因为吸入废气也变得粗粝可怖，“所有人都在谈论你！下一个至高颜值者，全人类的新公主！”

是的，所有人似乎在一夜之间忘记了米莉。人们也许不想面对这样的思考：能力来自颜值，可颜值被毁之后，能力还存在吗？理论上应该存在，可这样一来，岂不是就有一个低颜值、高能力的人了么？这样的人生活在身边并无问题，可全人类的偶像怎么能长着一张鬼脸？

“看着我！你看着我！”米莉癫狂地揪着女孩的衣领。“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让你和你的颜值跟我一起见鬼去吧！”说着，她把女孩举了起来，用力扔了下去。

全世界的人都在惊呼。但在这一瞬间，没有人能够阻止她。

舒尔掉了下去。米莉探头出去，准备看着她的身体在几百米下方的地面绽放出血花。然后，她就可以带着复仇的快感，一跃而下……

女孩被压抑的惊叫声从她耳边掠过，人们的惊呼更加响亮了。

在舒尔落下不到两米的地方，一只手蓦然探出，接住了她，把她扔回到了平台上。在米莉反应过来之前，那只手的主人急速地从藏身的楼板钢筋中蹿起，站上了平台，顺手还把米莉往里推了几步。

“怎么可能！”“他是怎么上去的！”“导播，导播，倒放刚刚那段，让观众看看这个人是哪里出来的！”“长官，这是我们警方的人吗？”

米莉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翻身攀上平台的人与她相对而立，看身形是个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他整张脸蒙在面具之下，只露出一对眼睛。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蒙面几乎与邪恶相同——颜值是最不该，也最不能掩盖的东西，一个人想要掩盖颜值，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四．

“你是怎么上来的？”米莉下意识地摆出了防御的姿态。她的身体素质颜值与协调性颜值超群，从小又接受了专业的格斗训练，三五个大汉也不是她的对手。但那少年的身体是完全放松的，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正站在危楼的楼顶上。

少年轻松地说道：“我在电视上看到你抢了她，猜测你大概是要寻短见，又要报复这个世界。附近十公里范围内，最适合干这事儿的就是昆特大厦的废墟，一般人上不来，你却可以爬上来，又能让大家看到。”

“所以你就跟着过来了？”

“不，我比你到得还早。跟在你后面，说不定会被你察觉。我在楼下听着你在天台上的脚步声调整自己的位置，好在判断得不错，把这孩子救下来了。”少年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脖子。

米莉极为震惊——从这少年的叙述当中，她发现，这个少年的身体素质、判断力、智力、情商、勇气颜值都高得惊人——无论是提前预判她的走向，赶在她之前就爬上昆特大厦；还是不借助任何保险装置，在几百米高的大楼外墙攀援着，单手把摔下来的人扔回去，都显示这个少年是个天赋极高的奇才。她甚至感到，就在这几段对话里，她的心情也放松不少，显然这少年的人格魅力颜值也很高。

“你是谁？”尽管刚刚还想自杀，但一时未死，米莉的求死欲望也减弱了不少，好奇心倒上来了。作为曾经的全球偶像，米莉自然也认识全球颜值最高的那群人。以这少年短短几十秒钟展示的能力，他的颜值至少在930以上，可米莉却并不知道颜值超过930的人中有这么一个少年。

“我是谁不重要。”少年的声音并不好听，但有种特殊的磁性，让人觉得心里舒服。他俯下身，解开女孩身上的绑缚，又叮嘱她：“别跑，这楼太危险了，我带你下去。”他的手抚摸了几下舒尔的脑袋，如同有魔力般，女孩收住了眼泪，镇定了下来，一只细嫩的小手紧紧拉着少年的手。

“让……让我看看你的脸。”米莉的声音颤抖起来。她太想知道这个少年究竟是谁了。如此高的颜值，为什么要把脸蒙起来？

少年嘿嘿一笑，将面具掀了起来。他背对着摄影机，没人能看到他的脸，除了米莉和舒尔之外。两人看着他的脸，如遭雷击——确切地说，就算见到一张和米莉一样可怖的脸，她们都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那是一张丑陋而平凡的脸。小眼睛，厚嘴唇，黝黑的皮肤。在丑陋的长相背后，则是极低的颜值——不需要系统计算，用肉眼就能看出，这张脸代表着极差的基因属性，这应该是一个智力低下、身体虚弱、满肚子坏水且惹人讨厌的家伙才对。

“按照你们的计算方法，我的颜值是16，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这个世界上颜值第二低的人了。”少年笑笑，他的每个面部细节都让米莉难受无比，于当代人而言，以颜值论人几乎已经融入本能，而这个少年让她感到本能地厌恶。

五．

少年微笑着，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舒尔悄悄把手抽了回去。

“你……这不可能，你的颜值……”米莉仍没有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少年又戴上了面具：“米莉阿姨，我代表我妈，也就是全世界颜值最低的人向你问好。”

米莉如遭雷击，她愣了好一会儿，眼神也渐渐变得怨毒：“你……你是云娜的孩子？”

舒尔并不知道云娜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但二十岁以上的人都不会忘记这个名字，十四年前，云娜才是这个世界上颜值最高的人。

“我是个孤儿，我妈从贫民窟的臭水沟里把我捡回来。”少年接着说道：“全世界最美、最优秀的偶像，为什么会沦落到贫民窟里去呢？那就是拜您所赐了，米莉阿姨。”

米莉的脸上表情诡异，她的声音发起抖来：“这不能怪我。她在每个地方都比我优秀，她的颜值永远比我高……她在我面前存在的每一秒钟，都让我无法忍受。我必须打垮她！”

舒尔震惊地看着米莉。作为下一任至高偶像的当然候选人，她从小就接受了最好的教育，也熟知米莉这位前辈的一切事情。尽管差点被米莉杀死，在她的心中，依然觉得这位上一代的至高颜值者是不可能作恶的。而且，听他们对话的内容，米莉所做的事情，显然是在她被毁容之前。

“所以你买通了颜值数据库的主任科学家，潜入系统修改了几个参数。我妈本来是全世界颜值最高的女人，可那次颜值数据库更新之后，她就成了颜值最低、大奸大恶、人人喊打的恶人。所以她只能流落到贫民窟来。”少年平静地说着，“她本来是想自杀的，没想到遇上了我。她说，我一个人躺在水沟里，虽然还只是个小婴儿，但颜值已经低得令人发指。”

舒尔不由得插口道：“可是，你的颜值那么低，为什么能拥有这么强的能力……”

“我的小公主，贫民窟里像我这样因为颜值低而被抛弃的小孩不计其数。我们的父辈颜值大多很低，他们也从没有觉得我们会有未来。可是我妈完全把我当作世界上颜值最高的人来教导。她曾经是最完美的偶像，只需要把她学过的东西教给我就行。我学得比她慢，但是她从不责怪我。”

米莉冷笑：“哼，曾经的颜值之王，为了证明颜值不重要，找了这么个小丑孩，想要造反吗？”

少年摇摇头：“我妈很善良，她不想再回到这个以颜值论定一切的社会当中来了。现在她过得很好。不过，她也想改变一些东西，今天就是个好机会。”他指指舒尔：“小妹妹，我希望你记得今天发生的一切。”

“你妈善良？别以为只有我想打败她，她何尝不想让我永世不得翻身？你还真觉得善良颜值高，就会真的善良？她的恐惧，比我的嫉妒一点也不差！要不是我运气好，说不定我早就死在她手里了！”米莉恶狠狠地说。

“是的。我妈告诉我，她也曾经很恨你。在你害她之前，她就恨你了。”少年说：“站在顶峰的人，要想保持一颗平常心是不可能的。就算她的颜值让她拥有天使的心，但是她害怕你夺走她的第一，就怕有一天你的颜值超过她。然而，流浪到贫民窟之后，她懂得了一个道理：颜值和能力就算有关系，也不是决定性的。她不再希望成为颜值最高的人，也不再恨你。她希望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颜值偶像，更希望这世界的一切资源，不因为颜值而分配悬殊。她希望舒尔这样的孩子，不用背负任何东西，正常地活着。”

米莉再次发出冷笑：“她的颜值摆在这里，不可能的，她会变成下一个云娜，或是下一个我！你以为我的脸是因为意外吗？我肯定，是这个小贱货的父母干的！”她指着舒尔绝美的容颜，那张小脸满是惊恐，但仍然令人感到无比诱惑。

少年摇摇头：“这不重要。只要我们能够重新证明，人的品行能力与颜值无关就行。几百年前，人也以貌取人，但不会像今天这样荒谬。让舒尔这样的孩子解脱的唯一办法，就是证明这一点：颜值再低的人，只要得到公平的教育和工作机会，也会成为优秀的人。”

探照灯将楼顶照得雪亮，直升飞机上降下软梯，警察终于赶到时，发现米莉已被制服，身边站着镇定自若的舒尔。全世界观看直播的人爆发出巨大的欢呼，舒尔向着镜头挥挥手，露出一个微笑。

没人会记得那个蒙面的少年。新闻报道花了几天的时间猜测他是谁，然后就遗忘了他。

六．

五年后。

舒尔已经成为了这个世界的新偶像。数万人的体育场中央，她又唱又跳，一双俏皮的马尾辫跳动着，歌迷欢呼如潮。

舒尔回到后台，摘下面具，雪白如玉的脸上几滴俏皮的汗珠滴落。

“舒尔小姐，喝水。”经纪人赶紧送上饮料，趁着她休息的空隙，经纪人又开始唠叨：“您什么时候能把这个面具摘下来？自从您倡导‘平等面具’行动以来，抗议的人越来越多了。”

“等有一天，我的脸不代表我的能力，我的能力不需要用脸来证明的时候，我会把面具摘掉的。”

她仍然记得五年前的那一夜，少年离开之前，她问：“你为什么不摘下面具面对大家呢？你会成为英雄的。”

少年戴上面具：“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吧，等我的弟弟妹妹们长大，你会重新见到我们的。”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面具，交在她的手里，灵巧地翻下楼板，消失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

“我觉得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加油，小哥哥，还有你的弟弟妹妹们。”她抚摸着面具，露出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