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绿骏马
时间都被我切碎了,一块一块挂在风里,再想拼凑,很难。这些碎片里,我读了一些零零星星的文字,不知道最终长成了我的血肉,还是和汗一起排出了体外。我竭力想在自己身上找到他们的影子,企图用文字将他们套牢,最终用来拿捏把玩。
越是碎片的文字越容易加入自己的主张,添油加醋,煎炒烹炸,形成千字文,装盘上桌。可当我读完小说《活着》后,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这道菜?小说就在那里,任何文字都无法取代原著的阅读。我合上书,眼前即刻浮现福贵四十多年的悲惨故事,能说什么呢?
起初,让我愿意读下去的是余华活泼的文字,他在讲男欢女爱时显得那么从容,有趣。即使从不说破,你依然脑补出无数动人的画面,话真的说尽了,反而无趣。
那个叫福贵的老人一出场,就让人忘记了作者余华的存在。天黑了下来,我掉进一个井里,整个世界只剩下井口飘过的那个故事,我抬起头,孤零零的坐在井底。
福贵的命硬。
他不温不火的讲着四十年自己的九死一生,到最后,才发现他所有的亲人都死了,只有他和那头老牛还活着。在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福贵这个人存在的时候,他就乐观的活着,而当你知道了他悲惨人生的时候,他还是乐观的活着。如果我是福贵,会不会和他一样的乐观?
福贵他爹是被福贵气死的,随后母亲得病而死。为救县长女人,儿子有庆被医生活活抽血抽死了,女儿凤霞生孩子大出血死了,他老婆家珍后来也病死了。女婿二喜被为挣钱还债,被工地意外滑落的水泥板压死了,在饥饿中挣扎的外孙子苦根,是被一碗豆子撑死的。目睹了7位亲人在他面前眼睁睁死去,福贵怎么可能乐观的起来,他又怎么能做的到。
平日里,他一个人赶着那头和他同名的老牛下地干活,没有人和他说话,他对老牛说:“今天有庆、二喜耕了一亩,家珍、凤霞耕了也有七八分田,苦根还小都耕了半亩。你嘛,耕了多少我就不说了,说出来你会觉得我是要羞你。话还得说回来,你年纪大了,能耕这么些田也是尽心尽力了。”
无时无刻,他的心里不装着离他而去的亲人;无时无刻,他的心里都在和亲人们说着悄悄话。
福贵和他的亲人们生活在那个苦难的年代。解放战争,福贵阴差阳错的被抓了壮丁,他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土地改革,福贵年轻时赌博败光了家产,霸占他家土地的龙二被政府枪决。从那时起,福贵始终认为自己的这条命就是捡来的,老天爷可能随时都会把他拿回去。
没成想,福贵的命比谁都硬。
他的苦日子过着过着就甜了,过着过着又苦了,过着过着就老了,可他还活着。
福贵何尝不想与这个世界对抗,儿子死了,可县长却是他在战场上救下的兄弟春生,他怎么也不能要了兄弟的命。为了瞒着家珍,他谎称儿子还在县医院,早上出门晚上回家照顾家珍。可没几天,瘫在家里的家珍却叫住他,让他别去了。她什么都知道了,每天晚上,她清楚的听到福贵从村西头回来,西头是坟场,东头才是县医院。
女儿凤霞,得了一场病没钱看病,病好了,可她却成了哑巴。一个原本可以让媒婆踏破门槛的姑娘,结果只能找一个身有残疾的老男人嫁了。好在女婿二喜很孝顺,心眼好,对凤霞爱护有加,可天有不测风云,凤霞在生儿子的时候大出血,死了。
儿子女儿死后竟然都躺在县医院的同一间小屋里,福贵的心何其寒冷,他能说什么,老婆家珍此时还瘫在家里。女儿死了,外孙的命算是保住了,外孙取命“苦根”。
福贵的一生,被时代裹挟着,怎么逃也没有逃出苦难的命,可他还活着,命运让他一个人活了下来。他活着,他慢慢的讲述他活着这一辈子。没钱吃饭将女儿凤霞送人时我哭了,儿子有庆抽血而死我没哭,可家珍的一句“我夜夜听着你从村西走过来,我就知道有庆死了。”我又哭了。当看到苦根也死了,我知道,福贵离死也不远了,我再也没有哭。
福贵也没让我哭出来,福贵一直活着,作者不想让他死。
亲人们都死了,福贵还活着。此时的福贵,活着意味着什么?没有了牵挂,没有了亲人,福贵为活着本身而活着,他不再为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活着。他能承受住任何一种苦难,他能保持住唯一一种乐观。
人的一生何其漫长,漫长到想死都死不了;人的一生何其短暂,短暂到只活在被人说起的故事里。时间定格在五十年前,福贵就是一个败家子;定格在三十年前,福贵就是个国民党兵;定格在二十年前,福贵就是一个连女儿都养不活的父亲。可到最后,福贵是一个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福贵让我们看清了,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一切,只有活着才有答案。
看完这个故事,我看到了福贵的苦难。
看完这个故事,我看到了福贵的喜悦。
从我们的世界望过去,福贵的一生全是苦难,可从福贵的嘴里讲出来,你分明可以看到,他的内心里充满了幸福和欢乐,他将自己的一生说的那么仔细,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活着,是属于每个人自己的感受;
活着,不属于任何人眼中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