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过年之前，外公走了，这一次是真的走了，走的时候很安详。
今天去给外公扫墓，我们这里俗称插青。
外婆第一次坐在我旁边，眼睛里含着泪跟我说，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次就特别想你们，每天都在念着你们怎么还没来，以前你外公在的时候，我还知道是什么日子了，还有人作伴说会话，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了，不知道什么日子，不知道什么时间，总觉得像丢了什么东西，一天到晚都不自在。
外婆担心地问我，外公的坟头今天插的花多不多，烧的纸钱够不够，放的鞭炮有没有。尽管外公已经走了，但外婆还是担心着他的一切。还记得外公下葬之前，外婆收拾了好多要给外公一起带过去的东西，两个收音机，一个茶杯，一包茶叶，一根拐杖，这些都是外公的最爱。
外公外婆一起携手走过了70年，两个人相依为命，直到外公走的那一天，都是外公外婆自己住，是外婆在悉心照顾外公。在我的印象中，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发生争吵，相亲相爱，彼此都是对方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外公不会做饭，外婆会想方设法做外公喜欢吃的东西，外婆喜欢吃甜甜的发糕，隔一段时间外公会骑自行车到镇上去买回来。外婆洗衣做饭，外公拾掇菜园，两个人和和睦睦。
八年前，我第一次感觉外公可能随时会离开，那一年，我高三，那一年，外公在医院进进出出七次。
高考完之后，因为成绩不太理想，我没打算填报志愿，准备直接去复读。志愿填报结束的前一天，去看外公外婆，外公开口第一句话就问我填的哪个学校，妈妈接过话说她这次没考好，准备去复读。外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色骤变，不再说话，径直回房间了。
妈妈紧跟着走进去，外公说，她今年真的不准备去上大学啊，别人家都有孙子孙女在上大学，就我们家还一个都没有，声音哽咽着。之后越发激动了，如果她不填志愿要去复读，我再病了就不去医院了。妈妈知道，这一次真的没办法劝服了。
回到家，妈妈开始给我做工作，说了外公的想法。我选择了“妥协”，不再坚持，填报了唯一一所学校唯一一个专业的志愿，鼠标点击提交的那一刻，我的心情很复杂。
外公的坚持，我很理解。一辈子在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勤勤恳恳，但因为是所谓的“地主”家庭成分，经历了怎么形容残酷狠毒都不过分的批斗。家里的孩子学习成绩不管多好，不允许做班干部，还时不时被拉出去批斗，逼迫着没办法在学校继续待下去。
之后的几年，偶尔有病发，但还算平稳，没有特别危险的时刻。但明显可以感觉到，原本高大的外公，慢慢变得瘦弱，笔挺的身板，慢慢变得佝偻。
去年的7月，外公说现在腿没力了，已经撑不住了，多走几步路就感觉腿支撑不了身体了。回来我买了个自行车给他送去了，爱不释手，是从心底里真的高兴，开心得就像个孩子得到了期待已久的礼物。
去年11月，外公再一次被送进了医院，差不多十天过去了，没有什么好转，这一次可能真的会有不好的预感吧。
那天早上，妈妈去医院照顾外公，外公说，他不想在医院待了，想回去，反正在这里待着也没有什么作用了，还不如回去舒服自在。妈妈苦口婆心地劝了又劝，又去找主治医生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之后更换了用药，总算是回来了。
12月，最后一次进医院，医生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各种用药都更换了，还是没有丝毫好转。在外公多次强烈的要求下，回家了。他努力用尽最后一次力气，大哭着说担心我和一个堂哥堂妹，因为只有我们三个还没有成家，想看到我们都有好的归宿，但肯定是没有机会了。
过年之前，外公还是走了。再也没有人在80多岁的高龄，往返骑30公里自行车，只为给我送积积攒攒的土鸡蛋，只为来看看我。
今天我们回来临走之前，外婆终于没忍住泪水，大哭着手扶着车门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你们，说话的时候双腿已经站不住了。妈妈说，外婆快90岁了，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
我知道，她是孤单了，相伴70年的外公突然不在了，没人说说话，心里没着没落。
我是哭着写完这篇文章，不求外婆能长命百岁，只求她现在能一切安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