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二嫂本是隔壁陈家寨陈老五的大女儿大妞,大妞十二岁的那年闹荒灾,据说就在那一年小坝镇就死了不少人,刚开始时候人们还可以去山上挖草根来嚼着吃,到了后来竟然连草根不容易找到,粮食贵得一斤铜板还买不到一斤米。陈老五家本来就穷得叮当响,现在更是一筹莫展,一家老老小小全都面黄肌瘦,家里的老幺才几个月,大妞的母亲因为没有吃的,早早就断了奶,一家人活命成了大问题。
有一天经一个老媒婆的介绍,把大妞许给了溪沟村二十岁的吴华,吴华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却也算得上一家子的硬汉,家族中也在县里出了两三个能人,他家日子过得也是有模有样的,但这种硬朗的气概传到王华这里却变得焉不拉几的,说不上是呆呆傻傻,却也时常表现出几分呆样,从小身体单薄经不起一点折腾,经常药罐子不离半步,要不是生在吴家这种家庭,恐怕早就没了。
吴家把彩礼钱一次性全部付给了陈老五,那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对陈老五来说那是天文数字,不禁为大妞可以找到这样的人家而感到无比的激动,并且吴家还说等大妞满十六岁再正式行礼过门,那笔彩礼倒是救活了一家人,度过了荒年,却算是埋葬了大妞十六岁以后的青春。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大妞十四岁那年,吴华却不知害了什么病,竟一病不起,吴家到处寻医问药也于事无补,不多久就没了。陈老五早也料得这个吴华必定是个短命鬼,但那里知道竟会如此短命,得知这个消息的他虽不至于是晴天霹雳一般但也着实吃了一惊,寻思着大妞这门婚事不知如何是好。
陈老五并不介意他未来女婿是个“药罐子”,是个“半呆子”,但是要让他的大妞嫁给一个鬼魂,莫说会误了大妞一辈子,让她痛苦一辈子,就是他自己也是不愿意的。因为这件事大妞她娘也哭着和陈老五说了好几回,要他无论如何帮大妞把这婚事给退了。
那段时间陈老五不管白天黑夜地出入吴家,一则是为了去帮忙处理各项事务,一则是为了探探吴家对于大妞和吴华婚事的口风。吴家现在虽然乱成了一团,但是吴家老老小小无数双眼睛时时刻刻都盯着陈老五的一举一动,原本的亲家,却互相在揣测着对方的心里,双方都想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然而周围的邻居们可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去静观其变,他们渴求得到各种新鲜信息,本来是忙着处理吴华后世和安慰吴家人的人们现在都在忙着穿梭于陈老五和陈家之间。吴华的两个叔叔的态度强硬得很,因为吴家使了不少钱在大妞身上。陈老五只好提出愿意双倍退还礼金取消婚事,不知什么人在吴家人耳边吹了什么风。
“吴家出了这种事,陈老五不但不顾及旧情,反而要过河拆桥,在伤口上撒盐.....”
“那荒年里的救命钱岂只值现在的两倍?”
“陈老五至始至终都没把吴家当亲家看,现在吴华没了,这可随了他的意了。”
......
吴家失子之痛加上那些谴责陈老五不道德的话,更加坚定了吴家要大妞过门的态度,要不然就必须要原来礼金的五倍。吴家要五倍的礼金自然也不是特别过分,虽然年岁只过去两年多,但是那礼金是在荒年时候给出的,是救命的钱,但是陈老五哪里能出五倍礼金的钱啊,两倍的钱他都不知道要跑烂多少草鞋,求奶奶告爷爷的才凑得齐,五倍的礼金钱不等于要了他一家老小的命吗?
陈老五是个憨厚的老实人,家里穷,三十多平米的木瓦房子从中间隔成了两间,在两间屋子的过道门头上挂着一盏点灯,灯绳就在门边。外面一间屋里放着一间好几十年的木制账架床,床下横七竖八地放着些破破烂烂的鞋,外间还放着一张用绳子绑着曾经断过的桌腿的小四方桌,低矮的桌子上堆放着一摞碗洗干净的碗,两个用过的碗和四支筷子乱摆放在桌子的边缘,那应该是大妞最小的两个妹妹吃完饭自己够着放上去的,小方桌傍边立着一个铁制的锅架,铁的锅架表面覆盖着一层铁锈,如果被不小心用力撞了一下,铁锈便“沙沙地”往下掉。里面一间屋子没有窗户,一天到晚都是黑压压的,不过里面这一间主要是几个孩子在里面睡觉,里面是陈老五自己用木板铺成的大床,床下一般是用了堆放秋收的洋芋和瓜豆的,不过现在床底下空空的,床的对面放着大妞她娘陪嫁的一只大红柜子,紅漆已经掉得差不多,里面装着一家老小的衣服,柜子上面放着一些杂物,柜子旁边立着两个尿素口袋,一个里面装着玉米,一个袋里面装着半袋黄豆......
陈老五家屋顶的瓦还破了几个地方,家里没有多余的钱去买青瓦来重新捡屋顶。这天正好下雨,他家的床上、地上、桌子上,到处放着接雨的盆和锅,雨从房顶漏下来滴在锅里和盆里,发出一串串杂乱而又富有节奏和规律的响声。较小的三个孩子在一处不知为了争什么东西胡乱哭成了一团,似乎是既然没争抢到,那么就用哭来定夺,一个比一个的声音还响亮,淹没了屋外的雨声和屋里的嘀嗒声,这天陈老五从吴家回来,看见了眼前的这一切,沉默了好久,之后只对着大妞连连叹了几回气。
两年后,大妞被收拾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热热闹闹地抬到了溪沟村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