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在这座有城墙环绕的城度过的第二个冬天。不同于去年的阴霾寒冷,今年的冬天,很暖。
喜欢午后在这座城里四处走走,看高大的法国梧桐上金黄的叶子密密麻麻在阳光下闪烁,偶尔有一两片离开枝头散落在地面,没有一丝生命枯萎的凄凉之感,它们依然是欢快的,清晰的脉络泛着光泽静静躺在人行道上看过往行人脚步匆忙。大学操场上老人、孩子和少年们三三两两地享受着阳光对这座城温暖美好的馈赠,人人脸上挂着平和自足的笑容。
迎着和煦的风舒展筋骨,仰起不再青春的面庞眯着眼睛任暖暖的太阳照在身上,享受通透的微妙感从体表缓缓注入心田。如果幸福有许多种表现的可能,此刻的我无疑是幸福的。
迎面走来一对年轻的情侣,女孩戴着红色尖顶的帽子,怀里捧着精美的礼物盒,笑魇如花,高瘦的男孩帮女孩拎着包长长的胳膊宠溺地揽着女孩肩头。深深呼吸,空气中满是蜜糖的味道。年轻,真好!
很多年前,也是在这座城,那时的自己还很年轻,青春的婴儿肥挂在脸上,却不像现在这般有时时感知身边细微幸福的能力。那时的我很自卑,不接纳真实的自己,对这个世界充满恐惧与希望交织的矛盾。校园里我总是独来独往,对一切人多的场合充满本能的惧怕,长时间独自一人,几乎丧失了与这个世界正常相处的能力,经常失眠,焦虑难安。世界对我来说是一团巨大而厚重的灰色乌云,黑压压地笼罩捆绑着我,无法摆脱、如影随行。很长很长的时间里,我就那样背负着厚重的乌云迷茫地行走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里。
后来乌云下多了一个人,是一个笑容干净、牙齿洁白的男孩。他有着和我一样的忧郁,深邃的眼睛上两条剑眉常常蹙在一起;他的嗓音沙哑空灵,喉结颤动唱着动人的情歌。青春的爱情干净得不染一粒尘埃,任何世间烟火都是对初爱的亵渎。仿佛感受到了拨开乌云照见一丝光芒的明亮与温暖,即使明明知道我们在一起并不合适,他有他的路,我有我的方向,年轻的我已然固执地为了追寻爱而爱,一坚守便是好多年。
二十岁那年的平安夜很冷,我坐在他自行车后座上穿过半个城,被寒冷和困顿侵袭的我们,迷茫得不知所以。依偎着互相取暖中进入了一个童话幻境,道路两边梧桐光秃的枝丫上缠绕着成千上万五彩的星星,在夜的世界变幻闪烁。时间在那一刻静止不动,似乎这条童话的路没有尽头,我不走,他也会一直为我停留。后来,星星都灭了,我们终于到了说告别的路口。互相说再见,再也不见。
青春的沉重带来撕裂的疼痛,触目的伤疤上结起了厚厚的痂,在伤痕累累中汲取成长的力量,穿过那段幽暗的青春,冲破笼罩的乌云,我逐渐变得平和而自信。我嫁了敦厚温暖的人,有了长相清秀乖巧懂事的儿子。
我在跌跌撞撞中完成从孩子到成人的转变,那些焦虑难安的情绪在婚姻与育儿的锉磨中变得从容淡定;像这世上大多数人一样做着一份平凡的工作,晨钟暮鼓,守着不咸不淡的生活;我试着接纳自己的一切,羡慕别人的同时不再贬低自己,明白人和人生来注定不同;我重拾年少时的梦想,从那座城迁徙到这座城,心中笃定默默前行;我将我走过的半生讲给我的孩子听,我告诉他不要怕,世界冷暖交织,认真做好每一个当下,心怀感恩与美好,总能找到现实与梦想相处的最好状态。
夕阳西下,暂时失去阳光的古城空气中依然没有寒冬惯常的冷冽。我感受着这暖冬的馈赠走在熙攘的人群中,迎面一个年轻的男子手捧鲜花,面容中掩饰不住的期盼,步履匆匆去赴一场美丽的约定。暮色弥漫开来,路边商店里橘色的光柔柔地亮着,各种食物混合的味道昭示着人间烟火的美好,熟悉的平安夜歌曲在街头循环往复。
我慢慢走着,抬头望向蓝丝绒般的夜空,轻轻张开双臂,紧紧拥抱当下这一切!心中一热,有泪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