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与我,一个是永恒的存在,一个是过隙的浮生。人如同山中草木,春生而冬枯,每个物种都黯然的拗过属于自我的时光。成木成灰,草木生来就有注定,苍松翠柏神气,将漫山的绿意穿透了这高大巍峨,指向远方,似乎也在激励着苦熬的众生,于万苦中蕴着希望。韧草棘刺摇摆,荒嬉在南北东西的疾风里,貌似逍遥的晃荡着,可至死,它们都未曾有过对生命的感悟对未知的探索。
对山的印象和理解,从少年时的探奇和趣味,到如今的深悟与敬畏,又似自我对成长的认识。当我竭力攀上眼前的一座高峰,眼前呈现的是一座胜过一座的高峰,山景之壮观,山势之奇态,形式上的我征服了山,而本质上是山征服了我。“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有拔山之力的项羽,却遇时运不济。而无拔山之力的我,却总想和这博然之物有所济遇,姑且算是山之不幸吧
人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人对自然的索取,变成是一种理所当然的认为。
一味索取,又无以回报,于是人们把死亡之躯又还归于山,山被动的接受了人对其的博大宽容的赞美,屈身接纳众多自私的肉身与灵魂。人所谓之的天堂,常指的是人不能触及的地方。在生命消失和埋没死亡的路上,也有四季,也曾开满鲜花。不远处的山包上那些他国之人的栖所里,或许曾有人也有如我在这山里一样攀登与眺望,有过对自然的叹美,对人生的遐思!
我目睹着一座座建得高大坚固的坟墓和碑铭,密麻麻的挤满半山,人无知的渴求不朽,在自然看来,这本身就是一种狂妄。把自身的渺小与无力假借苍山的巍峨永固长存,的确是一种臆想。我遥想着如我终将要归于这片红土,只愿布衣裹体,红土盖身,如有懂我之人坦若还能在旁栽上一两株树,便可称为后世知音,隔世把酒言欢。
大理因有苍山之屏洱海之源而富足安全,纵然也享有了几世的安乐。然而,公元1252年忽必烈于苍山顶峰杀将下来,蒙古马蹄至处,惨遭涂炭,转眼间大理国的王家段氏纷纷溃逃,路上有应段爷者瞬间人头落地,昔日王族贵人纷纷隐姓,一夜之间,连段氏坟冢都难得有见。苍山作为见证者和亲历者,承受了蒙古的马蹄,目睹了杀戮的红血。最后,山还是山,归于自然应用的静默。
历史深处的记忆是苍白无力的,脚下这片红土与当年的血红并无关系,后世的人民大都忘记了国仇家恨,沉浸在被野蛮征服后的大国一统中,忘我欢喜。如今看来,胜利是一个表面的概念,只有文明的胜利才能被永久的传授,但的确攻城掠地的物质胜利是最真实的。我不禁的为这大美的山河哀叹悲痛,征服它们的为何不是文明?
这世界上的每一个族群,每一寸疆域,被文明征服,是何等的幸运!
很多次的独往于山中,在大自然中挥发年轻而富足的荷尔蒙,登顶时享受一揽众山小,临渊处品读高山流水摩崖绝壁的清高意境。在这山水中有一股无形强大气场,吸引着我一次次的前去荡涤灵魂沉思自我。聆听着自然中发出的靡靡之音,使身心都舒展开来,于沉醉中迷想人与自然和世界的关系。
苍山的高大,不在于他主峰的海拔,而在于我这白族后人的心中,从前辈映射下来的认知惯性里,山其实是一到屏障,隔断了一个普通人对于外界和未知的求索,对已知的求证,少年时代的我,曾因故挫学在家,而被父辈责罚下地干活,初尝躬耕之苦的我累趴瘫倒在地仰头见山,它高耸的升入云端,连绵而不见尽头,那瞬间的感觉是天空和山脉连成一体将把我囚与其中。而父辈们的眼界,如今看来,也是被隔断住的,那时的我和他们区别只在于身体和思想。
山,作为人最终的归属,它是安静的。能够打破这种安静的,要么是新生,要么是死亡,嗷嗷叫唤的新生和生死别离的哭泣常在山间响起。当年我扶柩而上葬父的路途中,我未曾悲伤哭泣过,就如我面对女儿出生时未曾喜悦过一样,对于要承受着生的痛苦之人来说,死就是一种解脱,而伴随新生命诞生的同样是一段痛苦历程,那么喜悦在来临之前已被痛苦消磨殆尽,在此生命的结点上,悲喜已经毫无意义,何不以平常的生命态度待之。
行走在熟悉的山道中,有情的人会忆起曾几何时的那些过往,少年时候的嬉闹,青年时代的迷茫,则山是无情的,每踏上它的那个脚步对它来说都是陌生,一种入侵更有甚者是一种占领。山的深涧和悬崖利壁和陡坡随时都要给蔑视它的狂妄之徒以惩罚。行山之时,都会远远避开这些山的利器,大自然给的惩罚,是不会在乎生命和权威的。而对于自然的破坏,报应只是于此时或是彼时。
秋风四起时,落叶飘萍漫飞,每一片黄枯之叶未必都会归向故土,随着风起风落,大都消失在找寻自由的路上。
从悬坡上骑行而下,落满斑驳树影的路面被很快甩开,由高处俯冲而下带来感官刺激,难以文字形容。阴雨天里,被薄雾覆盖的山间,能欣赏到意想不到的各种人间绝美。我就这样被着些美深深的吸引着,一次次的追逐且乐此不彼。
从深涧中艰难的攀爬出来,仰头的一块巨石仿佛擎住了天,陡峭的悬崖绝壁上,仍顽强的青松昂首生长,没有人常行的通道,摸索在半山中,有种上不去下不去的两难中。透过攀附在山体上的植被,照着辩得出的大致方向前行,
至高处,能够俯视到整个绝壁,万花溪山从高处的山坳中奔涌出来,大小乱石突兀错落的横陈在溪中。
于半山中喘息,听着山风和溪水的合奏,睹着眼前的秘境,漫山之中,看不见古人和来者。只有我这个莽撞的后生,私自的闯进巍峨的腹地,遐想着古人从来一片蛮荒中出来,跌宕中触到了文明,却依然还遥远。聆听自然的原音,嘈杂中回响出清空,幽谷中偶尔飘出的沉闷的声响悠远绵长,像是历史的回音。
我这山中过客,不,是世间过客,在山中独自感怀,山风呼呼而来,似要吹开迷雾般的心头烦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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