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住的巷子东口拐弯处,每到夜幕降临,总会出现一个经营晚点的小摊子。
有时下班回来晚,只要老远看到那盏橘色的小灯泡在红色的灯罩下眏辉着朦胧的光,我的心便不由得有些安定,脚步也变得轻盈起来。
经营摊位的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妇,看起来约莫四十来岁的样子。
男的性格比较好,见人总是乐呵呵的,每当远远的看见有人走过来,还没等到跟前,就听见他高高扬起的吆喝声:“来,坐,包子米线粉条馄饨啊~”,最后的那个“啊”总是拖的特别长,也只有这时你才会注意到,他原来不是本地人。
女的相对话比较少,只有结账的时候过来跟人招呼一下,都是些:“下回再来”这类的客套话,浓重的口音里夹杂着几句蹩脚的普通话。不过吃东西的人大都匆忙吃完离开,谁也不会注意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偶尔点头回应。
他们出摊很晚,来光顾的都是些赶不及回家吃饭的人。
巷子早上有早市,但摊位费比较高,都是一些本地人在经营,他们只能利用晚上时间摆一会,挣些薄利。这些是我有一次吃东西的时候听他跟一位顾客讲的。
说是个摊子,其实就是一辆改装后的三轮摩托车。车子的车厢上盖着一张宽大的铁皮板做案板,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都是一些调味品,几个旧饭盒放的是虾米、紫菜、香菜和葱花。
靠近车尾的铁皮在直角处被挖了两个大洞,一个内置了一口铁桶,用来烧热水,或者下馄饨。另一个在上面支了一口锅,上面高高摞起的蒸笼架里备着热气腾腾的包子,不时的有算不上好闻但也不难闻的气味从里面冒出来。锅下面的炉子正好抵在车厢上,旁边空余的地方堆了很多五颜六色的塑料袋,里面都是些备用的食材。
2.
夏天的时候,我总是吃过晚饭出去散步时路过他的摊位。
闷热的天气,很少有人会想着去吃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线或者包子。相比临街商铺里几家回民的烧烤,他的生意实在有些冷清。
有人给他们建议,不行也弄个烧烤,随便烤什么,包子馒头,茄子韭菜什么的,肯定比他们现在挣得多。可是,不知为何,他们终究还是经营着老一套,除了每天稀稀疏疏的几个熟客,实在没有什么生意。
中秋过后,天气渐渐转凉。临街的商铺二楼开了一家补习机构,很多家长带着孩子来转场。这些孩子都是从学校刚出来又转进去补课,送完孩子的家长利用等待的时间快速的交流、吃饭,摊子渐渐热闹起来。
我偶尔加班回去晚一些,老远就看见摊位周围挤满了人,都是些等着接孩子的家长,有人轻车熟路的自己从蒸笼里取包子,也有着急的直接端着碗站在那吃起来。他们夫妻二人都低头忙碌着,取料、调味、收碗、找钱,忙的有条不紊。
楼梯口一旦有孩子跑出来就意味着课程结束,家长们这时忙丢下碗招呼老板结账,可后面一波的家长还等着吃饭,这时俩人都忙的谁也没有功夫去收钱。着急的顾客会打声招呼把钱直接放在凌乱的台面上,若有人需要找钱,老板娘才会急忙的分身过来,顺带把散落在台面上的钱一把塞进围裙兜里。
过了几天,锅旁边放了一个鞋盒,里面提前备着一块五块的零钱,吃过东西的人自觉的把钱放进去,找零也是自己动手,这下再没有着急的嚷嚷声了。
人不多的时候,老板娘收拾完碗筷,这才抓出裙兜里的钱慢慢整理,但还不忘招呼要走的客人。
3.
我有阵子加班回来的晚,一天吃完米线准备结账的时候,老板娘很不好意思的对我说,还少了一块。
不是一直是五块吗?我随口问了一句,想着自己最近加班连涨价也没有注意,脑子一边胡乱想着工作上的事情一边在包里翻找着。
老板娘过来跟我解释说,别人早都涨了,他们是今天才开始涨的,还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她本来说话口音重就听的有些费力,加上我那天心里有事,所以急急的打断她说,没关系,我也是很久没有吃,马上给你补一块。一抬头,看见她嗫嚅的样子倒像是她自己做了一件对不起别人的事情似的。
我满心愧意,心想赶紧补钱离开,可惜翻遍了包包里面除了几张百元大钞,竟然连一个钢镚都没有。想着递过去一张百元大钞会不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我有些不知怎么张口。
如果在平常,一张百元钞票也许没有什么,可偏偏是今天,我暗暗的懊恼着,硬着头皮准备先解释一下。
“没有就算了,下回有了再给,我今天零钱也不多。”老板看着我手上的钱爽朗的笑着说。
“实在不好意思,要是不好找钱,我明天送来。”我也觉得有些抱歉。
第二天晚上,我专程去了一趟把钱送过去,但后来一直没有机会再光顾。
4.
入冬后的一天,和我同路的一个小姑娘神秘兮兮的对我说,姐,听说,只是听说,那家的包子肉好像有些不干净,你不要吃了。
哪家?我没有反应过来。
巷口那家。
我没有吃过他家包子啊。虽然觉得有些无稽之谈,但心里还是庆幸自己没有吃。
馄饨啊,馄饨也是,你想,都是馅……
我沉默了,胃里一阵翻滚,说不出为何。
那晚再看到那盏橘色的灯,有种说不出不同以往的昏暗。蒸笼里热腾腾的蒸汽被风一吹,慢悠悠的向我飘来,我赶紧深吸一口气,闭紧嘴巴,快速的穿了过去,可是那些热气还是迎面扑来,我努力控制着内心的翻腾跑回家去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有些生自己的气,觉得不应该听信虚言。
5.
过后的几天,大雪盈尺,万物都被这场大雪盖的彻彻底底,掩的干干净净。
美丽的雪景,让我把不愉快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两周后,雪化天晴,我回家路过他们之前支摊的地方,黑黑的油垢混合着雪水一起流向路边,被雪冲洗后的路面看着干净起来,已经渐渐可以辨识出来地砖的颜色了。
后来,陆陆续续的几场雪下了停,停了下,可再也没有看到他们摆摊了。
我想,他们或许是回家过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