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There is a crack in everything.That’s how the light gets in.
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第一章、韩雪
我曾经想过一千种开启这爱与恨文字之旅的方式，作为文章的开篇人物，没有人比韩雪更恰如其分而又出乎意料了。或许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她以花样翻新的身份角色频繁出现在劳改队的电视节目中，无论她是毫无意识还是挖空心思，她所塑造的很多人设形象，成为了远隔千里之外某个如野草般卑微生存的劳改犯心中爱慕的女神，不知她的心情是喜悦还是悲哀，我想或许还带有一点点恐惧，就好像一个纯洁无暇未谙世事的天使，在深不见底的地狱，向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传播福音。
雨从昨天夜里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从车间的窗户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没有乌云密布，也没有电闪雷鸣，一切死气沉沉的让人感觉那么不真实。鞋子已经湿透，从脚底向全身散发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冰冷。S市全年雨水稀少，没有几场夜以继日的连雨，偶尔的来去匆匆的雷阵雨或微不足道的毛毛雨，就像力不从心的中年男人，很难让饥渴的土地开怀痛饮到高潮。如果说雨水是上天感动的眼泪，要么这片土地的子民作恶多端，要么管辖这片天空的老天爷铁石心肠。大军会抓住一切机会，去咒骂S市这片土地，他说一个城市有没有发展，只要看看这个城市的天气就够了。劳改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出工收工也无法踏平从监舍楼到生产车间坑坑洼洼积存雨水的路面。干燥少雨的天气就像老天爷对劳改犯的恩赐，因为你不用出工和收工时在雨中穿行，不用穿着湿透的衣服和鞋子在车间干活。这或许就是在不幸中寻找幸福的正能量思维方式。
监狱的电视节目，除了例行不变的《新闻联播》和政治改造、文化改造课程以及主旋律电视剧外，会穿插播放一些歌曲、小品和综艺。而韩雪则分别以歌手、小品演员、真人秀明星、配音嘉宾的身份在监狱的电视台中亮相。有一次她是与饰演小龙女的女演员合唱《有种》。我想这位才华横溢的乖乖女总想打破外界对她条件反射的认识局限，展示野性、嚣张、狂野、叛逆的一面。而假唱则是通过最没种的方式向《有种》这首歌曲致敬和讽刺，我喜欢这种高级的黑色幽默，而更喜欢的是她前开叉的裙子，一条腿暴露在外，另一条腿若隐若现，又细又直又长又白的两条腿仿佛两条高速公路，一直绵延到远方，最后交汇到你无法望到尽头的神秘之地，在那里你将忘记痛苦，触碰未来。
还有一次，一袭白裙的韩雪独唱了一首《追光者》，她背后则是由消防人员表演的情景剧，可以想象到剧情大概是救火英雄殉职的感人故事，我的注意力完全被韩雪吸引，她不是追光者，她本身就是一道耀眼的光芒，令周边的一切都黯淡无比，我绞尽脑汁想要比喻这种令周遭一切黯然失色的感觉，最后竟然想象到了政法系统腐败问题不易察觉的灯下黑现象，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韩雪在副歌的部分，每一句的最后一个字都拖长了节奏，加重了咬字的气息，听上去就像欧美女U在高潮来临前的喘息声，坚定而饱含情感，决绝又不乏风情。作为对声音拥有绝对把控力的她来讲，我相信她是有意为之，或许是想展现消防战士的果敢决绝，只不过这样的表演让我很难将注意力集中到歌曲本身。
这样的歌声将我瞬间带回到二十年前，五月天《你要去哪里演唱会》的磁带在录音机里不停转动。那时候的我单纯的认为，只要每一句的最后一个字都拖拖拉拉，才是最深刻的情感表达。我无比怀念那时候自己听到的音乐，很傻很土很没有内涵，但我依然怀念，有些音乐对我最大的意义并不是对我造成了多大的影响，而是在某一段时间里陪我一起经历了时间的流逝。在每一个时间点上，你所能遇见的，就是属于你最美好的缘分，而你所错过的，将是你未来令人激动的期待。对于每一个人而言，生活不过是你所看到的样子，而并不是生活本身。
韩雪，哼唱着这个时代平淡无奇的情爱小曲，呢喃着这个时代寡淡无味又无比正确的语言，该理性的时候深入浅出有理有据，该煽情的时候感花溅泪，别鸟惊心，一切都是那么恰如其分地出现在正确的时空正确的场景，一场似乎是别有用心而又润物无声地浸入到你的生活，而你又无法感受到它的存在，但又被其控制左右。我对她的一切表演都提不起兴趣，我并不记得，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如此反感并排斥传统的主流流行文化，所谓的娱乐，无法让我真正的娱乐起来。曾有人问起我，正当红的某某人，某某歌觉得咋样。我想如果三十岁的我会说无论人还是歌都像屎一样，或许还会努力寻找一些证明像屎的证据；而人至四十，则会感觉这些人这些歌，跟我实在没有什么关系，实在无法建立起一种联系和情感上的互动，如果可以选择，我是不愿意将自己的时间消磨在这些人和这些歌上的。而劳改犯无法选择，你要对这种赐予你的娱乐表现得感恩戴德，在监狱里，我想比起看娱乐综艺，至少有一万种更加痛苦的折磨和惩罚的方式。
年少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感觉自己最富有的唯有时间，出于对于一切的未知和好奇，我愿意把时间花费在现在看来并没有意义和价值的事情上，我可以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地听那些港台的流行歌曲，并试图去寻找隐藏在那些音符和文字中的密码，无人指引也无人交流，我以自以为是的方式去断定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打动了我，什么震撼了我。我必须要让自己多愁起来，多愁才能善感。其实它们并没有打动我，也没有震撼我，而我必须要表现得很感动，表现得坐立不安甚至热泪盈眶，因为我是那么渴望并需要被打动、被震撼。我把那些时光和生命的旅程就此封存，一晃就阔别二十年，二十年后重新回望那段岁月，五味杂陈。
我并不后悔，我绝不是那种故作义无反顾姿态的愣头青，我虽然站在起点，但我绝不是一个菜鸟。后悔本身对我而言没有太大的意义，而且我的心理调适习惯不让自己长时间沉浸在消极情绪中，显然，无论发生什么样意料之外的不利后果，后悔都不是明智的选择；我也谈不上淡定，我一路以来都孜孜追求那种波澜壮阔荣辱不惊，山崩地裂闲庭信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生境界，但我永远无法对伤害他人与被他人伤害无动于衷的人，那种境界在我的概念里只出现在心灵鸡汤和养生著作里；我更谈不上骄傲，我认为只有能够长久甚至穷极一生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才可以称之为骄傲，显然我不是这样的人，我的注意力太容易被外界的事物分散，我从来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汉子，而我本身身处荒唐之中，历经荒唐之事，耗尽了自己的青春年华，实在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不后悔、不淡定、不骄傲让我成长为一个普通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虽然我也想极力的表现自己不普通的一面，我把“与其苟延残喘不如纵情燃烧”唱到声音沙哑，我把“要拿执着将命运的锁打破”唱到喉咙燃烧，我把“现实像块石头，精神像个蛋，石头虽然坚硬，可蛋才是生命”“阳光和灯光同时照向我的身体，要么我选择孤独，要么我选择堕落”当作自己的座右铭和QQ签名，让它作为我表现得特立独行的行动指南，让恰巧路过却不深入了解我的人还以为我真的与众不同，那不过是我掩人耳目的花招而已。以前有一个搞传销的大姐，告诉我，这一招叫做自我营销。本质上和那些带着假劳力士，系着假爱马仕，口里时不时冒出融资、上市、运作等词汇，时不时再夹杂几个带有乡音的英语单词的伪企业家都是一路货色，骨子里都是骗子。这样的人，我曾经并不知道他们的样子，而一趟牢坐下来，对于这样的大神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们对我而言最大的帮助，就是让我更加了解我自己。
我手里的烟，越烧越短，你的好时光，没有几年，我的爱来得越来越困难，我的时间有限……当我有选择地安排自己的时间之时，发现那种日子并不一定比肆意生长的状态更加精彩，我想找到原因，悲伤的情绪一直笼罩着我，现实的生活给了我一记又一记响亮的耳光，却从未让我清醒。我需要一个偶像，至少能够让我沉浸在一个充满想象力的空间里，我已经失去自由五年，我的想象力已经严重的退化，我甚至在睡梦中，都无数次地梦到点名、报数、打报告这种只有劳改犯每天都无法逃离的生活场景，我已经无法想象自由的世界应该是怎样的丰富多彩，我神经紧张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任何一条关于劳改之外的信息都像一支夺命的箭，射向我疲惫不堪的身体。
韩雪显然是一支丘比特之箭，让我产生心跳加速，大脑供血不足，进而产生幻觉。韩雪虽不是那种来自于战争年代充满战斗基因的女战士，从来不会给人锋芒毕露的锐利感，她是受过很好教育并且很有领悟力的一个聪明女孩，这让她能够在众多的混迹娱乐圈的美女中脱颖而出，瞬间进入我的视野，走进我的心里。令我长久以来，对韩雪的一切充满了好奇，进而产生无数想象。我爱韩雪，尽管我无法准确说出其中的原因，就像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在监狱，如果你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会给你带来很大的麻烦，发令枪已经响起，你必须要朝着出狱这个终点全力冲刺。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认为，因为无论你积极也好，消极也罢，无论是你国王，还是一只蚂蚁，时间对我们而言都是公平的，无论你怎样做，你都不会比别人在一天内多看到一次日出日落。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