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从没爱过你,那时生如夏花

一夏蹦蹦跳跳地拉着我去上晚自习。

一路上,她的嘴没停过,不停地跟我讲她最近喜欢上的那个某某。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一个人在那里叽叽喳喳,上蹿下跳,满脸幸福,我想我是懂她的。

也许,每个人的青春里都有这么一个人。

一夏说。那天他刚打完球,流了一身的汗,一边低头拍着球,一边朝球场外面走。

而她自己却低着头在玩手机。两个都是走路不看路的人,就这么,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男孩无意间撞到了那位情窦初开的少女,而自从少女和他对视了三秒之后,被牵走了心跳。

从那天起,一夏不断地托各路人士打听,从这个系问到那个系。

一时间,所有关于篮球少年的信息,从四面八方涌来,被聚集,他们一起出现在了一夏小日记本的第一页。

生性活泼的她在学校里结交了不少的朋友。而这些朋友大多都接受过一夏的小恩小惠,这次听说这个平时大大咧咧雷厉风行的女孩竟然有了心上人,当然是无所不用其极地帮忙,当然我觉得他们也可能只是想看看热闹。

生活也许就是这样,无巧不成书。

一夏的好朋友刘亭是一夏宣传部的老部员,和篮球少年是同班同学,这下可热闹了。一夏每天都要问他好多好多关于少年的事,小到他的一日三食,大到关于他的任何事情。

我和老林每天都被动地接收这些无聊且大量的信息,内心翻了无数个白眼。

后来,一夏索性自己的专业课也不去上了,她问刘亭要了课表,翘课跑去他们专业旁听,而每次都是有意无意地坐在了少年方圆三排三列范围以内,听着那些文科生一个字都听不懂的力学方程。

那段时间里,一夏开始买各种各样的化妆品。

以前懒起来连头都懒得洗的她,现在愿意每天早起一个小时。披下那一头每天扎得老高的黑发,卷了一头漂亮的波浪,化好淡雅精致的妆容。而当我模模糊糊下床的时候,她早就人模人样美美地坐在那了。

我和老林私底下讨论过她到底看了多少化妆教程,并且,我们曾经暗地里策划把她的化妆包埋起来。

以前冬天几乎不去上早课的一夏,现在可以早起打扮,大清早在寝室里搞得叮咚作响一片沸腾。有时候我和老林会不约而同得从床帘里扔出枕头示威,当时我们可能差点杀了她。

并且,她还能跑去买热乎的煎饼果子跑去刘亭宿舍楼底下给他,当然,委托他转交给篮球少年。

这么坚持了一个月左右,黄天不负有心人。

大概是刘亭每天早上被逼的起床痛不欲生,也可能是他内心开始心疼这个疯子。

他用了各种理由组织了一场没有理由的聚餐,把大伙都叫去了。

当然包括一夏和那位少年。

席间,大家各自心怀鬼胎,不敢言语,低头吃饭。

一夏从始至终涨红了脸一言不发,更不敢抬起头看对面的人。

后来,不记得玩了什么游戏,逼得少年来问一夏要号码,一夏唯唯诺诺,一脸不情愿。

我和老林大概内心的独白是一样的,别做戏了宝贝,你的内心早就波涛汹涌泪如雨下。

而她却要装得一脸处变不惊。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只知道一夏再也不和我们一起去上课,上晚自习。

在食堂总能看到她和少年双进双出。

每每看到这幅风景,我和老林总是由衷地叹一口气,相视一笑。

有天一夏带回来一个小花盆和一包塑料袋装得泥土,说是少年送了她几棵小花苗。

她小心翼翼地将报纸翻开,里面包裹着几棵嫩小的花苗。

她一个人大冷天在阳台上弄了半天,然后,对着正抱在一起看恐怖电影的我们吼了一句,快来看啊。

我和老林装作没听见。

她才不管我们,双手被冻得通红通红,却一脸幸福得看着花盆,把它放在阳台晒鞋子的架子上,还配了一把彩虹色的花洒。

万物凋零的季节,竟然有人送花苗,被送的人竟然洋溢幸福和满足,我和老林目不转睛地看着电影,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

挺配。

一夏每天早上都把花盆放到阳光最好的地方,耐心地培土和浇水。傍晚时分再收进室内,刮风下雨天也不会让它受到一丝伤害。

再后来,一夏不怎么回来了。我和老林常常收到她的短信。

不知道为什么,在科技如此发达的年代,她却忠实于这种花一毛钱的交流,她说这样才显得郑重其事。

“亲爱的,我今天不回来了,帮我照顾一下小花哦。”

同样的短信,她总是一模一样地发给我和老林一人一条,我和老林经常相互交换界面给对方看,面面相觑。

然而,日复一日,花苗也一点没有要开苞开花的意思。

有天夜里很晚了,已经熄灯了。

我正趴在电脑前赶我的新闻史作业,老林已经抱着印着她偶像照片的抱枕睡着了。

一夏回来了。

她风风火火地冲进寝室,双手绕在胸前,坐在凳子上,扬起了一屁股的灰尘。

老林估计是被这么大动静给惊醒了,她拉开床帘,露出了她的半张大脸,揉了揉她惺忪的睡眼:“怎么啦……”

一夏没有说话。

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我拉低了眼镜看了一眼老林,老林识相地拉起了床帘翻身继续睡觉。

我重新抬了抬塌鼻梁上的眼镜,继续看着电脑上密密麻麻的五号宋体文字,黯然伤神。

“你说他怎么能这样呢……他怎么能这样呢……”一夏突然开始呢呢喃喃……

我看了看她,但她似乎没有要和我交流的意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一夏突然站起来,气鼓鼓地端起脚边的花盆走到了阳台上,然后转身重重关上了阳台的门。

“今天晚上会下大雨哦。”我略带同情地看着她红红的圆脸说。

“管他呢,反正这辈子是不会开花了!”

一夏麻利地脱掉了外套和裤子爬上了床。

我知道那一夜一夏几乎没睡。

她的床帘里总是映出幽幽的蓝色手机光。

我几次醒来都能听见她啜泣和翻身的声音。

那天夜里暴雨如注,狂风乱舞。

寒风从窗缝里艰难地挤入,发出一阵阵呼啸的声音。一股深深的寒意。

大雨过后的清晨依旧灰蒙。

我睁开眼睛,往窗外看了一眼天色。

却看见一夏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轻轻地擦拭着眼角,地上散落着无数的纸巾团。

我走过去,看到她的双眼通红。

她再也忍不住了,躲在我怀里嚎啕大哭。

我和老林出去上早课前叮嘱一夏再去睡一会,她点了点头。

老林不放心地看着我,我看着坐在窗前的落寞背影。我看不清她的五官。

中午的时候,我给一夏发了一条信息,问她吃过没。

她很快回我,吃了,放心。

下了晚自习和老林回寝室后,发现一夏不在。

我紧张地想掏手机找她,老林拉了拉我的衣角,“别了,兴许去找他了。”

临睡前,我想起阳台上兴许已经奄奄一息的花苗,把他们端进室内,看他们也没有什么生命迹象。

那天夜里。我失眠了。

我拿起床边的手机,打开一夏的对话框。

——你还好吗?

——不好。

她回得很快。

我看见对方似乎无数次地正在输入,却又回到了她的名字—— 一只一夏。

我想她应该是打了很多字,有很多的话想跟我说,但是她最终一字字地删去,只留下了屏幕那头久久的出神。

那天之后,我只在教室里见过一夏两次,她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时而低着头,时而无神地望向窗外。

我看见下课后她快步离开教室,和少年一起下了楼。

我想应该是和好了,和老林长舒了一口气。

放假之前,也没有看见一夏和家里人来寝室收拾。

我们在北京上学,我是上海人,老林是杭州人,放假我们总是一起坐了到上海的飞机,老林再辗转坐高铁回杭州。

一夏总笑我们,一分钟都不肯分开。

然而直到我们离开的那天,也始终没有再见过一夏。

我们站在寝室门外,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房间,好像还看见一夏坐在地上唱歌。

给她发了信息说我和老林回老家了,让她也早点去学校收拾一下东西。

她过了很久回了四个字,路上小心。

繁忙的春节,各家欢声笑语,走亲访友,席间的觥筹交错,严寒在人们红红火火的热闹之下,似乎传来的却是滚滚热浪。

而我只记得走的那天,北京很冷。

我和老林至始自终没有收到过一夏的任何消息,连给她发的新年快乐都没有任何回复。

在年初二的深夜,我收到了刘亭的消息。

“妮子,出事了,你和老林能不能来一趟北京……”他没有说下去,我感觉到了害怕。

几乎是同时,我接到了老林的电话。她说她明天一早的车来上海,让我赶紧订机票。

家里人问我怎么了,我说学校有急事,过两天就回来。好在他们也没有多问。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是多急的事。

我和老林出门前带上了我们俩能凑齐的所有的钱,不知道为什么,我想一夏一定需要。

飞机落地的那刻,我想我已经看到了北京久违的寒冷。

刘亭在我们下飞机后给我们打了电话,说一夏和俞蒙现在都在人民医院。

后来,在医院的长廊里,听着刘亭断断续续的叙述,老林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我的手。

俞蒙和前女友复合了。他想和一夏和平分手。

一夏有了俞蒙的孩子,已经好几个月了,一夏试图拉俞蒙回心转意,可是无济于事……

我发誓,大脑不允许我接收这些信息,记忆的碎片好像只保留了这些。

一个没有出生的孩子,一个已经离开人世的父亲。

在一夏给我发信息的前两天,她也许是想明白了,不能让这个无辜的孩子这么出生,俞蒙陪着她去医院做手术,而就在去的路上,发生了车祸。

我木讷地看着刘亭的嘴,再后来,我不记得他说了什么。

这些别人的故事,这些落俗的剧情,砸向自己的时候,我没有一点点反击的力气,恍惚间我扶住了身旁几乎瘫倒的老林。

此时,护士已经帮一夏换完药出来了。

走进那间消毒水味道弥漫的房间,一夏半坐在床上,头压得老低。

听见我们的脚步声,她慢慢地抬起头,哭得已经空洞的双眼无神地望向我们,挤出一丝笑容,“来了。”

我坐在床边,双手抓住她冰冷的右手,“还好吗。”

她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低垂的眼帘里含着泪光。

老林站在窗边,看着那棵只剩枝干的老树,一声不吭,但是她的身体在不断地颤抖。

可我们谁也没有提起孩子已经没有的消息,也没有告诉她俞蒙已经过世的消息。

我想,她也许是知道的。

她摸了摸额头的纱布。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又下起了大雪。

所有人都裹紧了厚厚的外套,含胸裹腹地在雪中疾走。他们的发丝上都粘着毛茸茸的雪花片。凛冽的寒风随时就能把脸上的眼泪冻干。

我们把身上的钱都交给了刘亭,让他去给一夏买点补品,把剩下的医药费交了。

肇事司机逃逸,至今下落不明。

我和老林轮流去医院照顾她,她平静地出奇,吃得很少,话也很少,总是静静地看着窗外和地面。

一周后,一夏出院了。

她说暂时不回家住,刘亭帮她租了间小房子,跟爸妈没说实话,说去上海找我了。

我和老林那晚守着她睡了,第二天赶了回上海的飞机。

我们三个人,就这么静静地挤在一张小床上,谁也没有说话。彼此拉紧彼此的手。

“回去路上小心,我自己可以。”一夏看着门外的我们,牵出一句淡淡的话。

我和老林一路上说不出一句话。

开学之后,一夏没有回学校,她给我们写了一封简单的邮件。

一夏去美国了。

那个活蹦乱跳,叽叽喳喳的多动症女孩,那个整天大笑,带着我们翻墙的女孩,那个从来不哭,八百米总是第一名却拉着最后一名的我每天夜跑的女孩。

一夏离开后的每一天似乎都过得特别地快。

我和老林忙着找实习,准备毕业论文。班上准备考研的同学总是在天还没亮的清晨骑着脚踏车去图书馆学习。

每个人的生活都过得波澜不惊,班会上不再会有这个抢着发言的人,名单里也再也没有了刘一夏的名字,没有人提起过她,提起过他们的相遇,似乎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这个人。

她的朋友圈再也没有了任何动态。

毕业后,我们义无反顾地留在了北京。

老林找到了一份非常不错的工作,在外企每天和那些大眼睛高鼻梁打交道,并且每天跟我汇报新遇见的帅哥。

我开了一间小型的摄影工作室,妥协了这么多年,最终还是选择走自己的梦。

每个周末,老林总是拉着我去北京的各个地方游逛。去南锣鼓巷闲逛,去后海喝酒,去大栅栏听相声,去所有我们仨一起去过的地方。

就这么过了几年,生命里的人来了又走。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我们始终都是孤单的一个人。唯独那些被历史刮破的旧楼,总是站在那里,春去秋来。

北京的天是多变的,早晨下了大雨,现在又是阳光明媚。

我们时常会想起那些闯进我们世界的人,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那天赶着末班地铁回到家,洗完澡,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心不在焉地烧了一壶开水。

兀得,手机熟悉的三全音响起,一个名叫“疯婆娘三人组”的讨论组赫然出现在了我的对话列表里。

“亲爱的,你们好吗,我要结婚了。”刘一夏的头像跳进了我的眼眶。

那张她背对太阳放肆大笑的照片。

我不由地笑了。

一夏,你知不知道。

你走后的那个春天,那盆奄奄一息的花,早就长出了繁花似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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