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班中接到老妈的电话，说是去邻居家串门忘了带手机，结果回家一看六个未接电话，于是打回来。得，我又得老调重弹。我已经告诉她很多次了，不认识的号码不用理，这要万一是诈骗犯什么的，缠上了可闹心，可她一次也没听进去，真的，这老太太一向挺有自己的意见（在这一点上我绝对是随她吧），每次都能把我绕过去。这不，这次告诉我的是，我看是132打头的号码嘛，不是你的么？好吧，姑且当您是记性不好罢。
说完了村里那些家长里短，话题很自然地切换到小家里来。我问我妈，嗳，老杨给你打电话没？本是随口一问，却惹了大麻烦，接下来十多分钟，我不得不停下逡巡在电脑屏幕和手机语音之间的思绪，开始认真地，安慰她。老太太可愤慨了，她说，你爸太逗了，每次打电话来，都只问家里的菜园子里菜长得怎么样，猪长个头了没有，兔子吃得多不，鸡鸭鹅一天下几个蛋……
“你说说你说说啊，你爸无聊不无聊？”“嗯，是挺无聊的，那您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实话实说呗！”
“那您下次别告诉他不就结了？”
“你这孩子……嗳你爸太逗了……”
呵呵。
我当然知道我爸逗，他逗了大半辈子了，不过我爸这人很注意形象，在我们小辈面前从来都是昂首挺胸不苟言笑的，所以关于他如何逗逼的具体细节，那都是我妈告诉我的：比如他如何在喝醉了之后骑自行车回家把后座上的我姐甩沟里了却浑然不知（我好想学好数学求我妈和我姐对此事的心理阴影面积）；比如他如何在吃感冒药的时候笃定有一颗确实比较大所以他没能吞进去，非要再试一次证明自己是对的；比如他如何和他的朋友你送我我送你相互送回家送到半夜拉都拉不住……当然这些都是醉酒后干的“勺”事儿，几年前我爸身体不好烟酒全戒了，所以这些故事断更了，只是偶尔被我闲来无事翻出来逗逗乐。
我说过，我爸不喝酒的时候是个严肃的男人，嗯，很严肃。你听说过有人在新婚之夜跟自己刚过门的媳妇约法三章的吗？恐怕这剧情只在狗血虐心言情剧里才常有吧？我爸做过这事，据我妈说，三十年前的那一夜，我爸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最讨厌女的骂人，所以咱们说好，你不骂我，我不动你，咱们好好过。好在我妈虽然被我外公万书记娇生惯地养大，在家教方面却比三个舅舅受的管束更多，骂人？被万书记听到了可不得了啊，压根就不会好吗？所以正好，我爸和我妈就这么过了三十年：我妈不骂我爸（骂别人也就那么常用的几句，所以她要是知道我都会骂“妈蛋”了会怎么想呵呵哒），我爸从不动手，家里从来没有摔盘子打碗的世界战争，嗯，我见过那些在家庭战争中吓得瑟瑟发抖的小伙们，我常常为他们祈祷。
当然，人非圣贤，两口子过日子，当然有磕磕绊绊的时候，但他们各有奇招。比如我爸贪玩，有一次我妈带我俩姐下地里干活去了，我和我爸在三叔家吃饱喝好回家一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对，我妈脸黑的呀，刷锅那动静跟要杀人似的，我爸眼明心亮，赶紧使唤我跟他一起起灶生火做饭，蒸饭的时侯还特贴心给她们蒸上几个咸鸭蛋，做好了亲自盛了饭递我妈手里……啧啧，我妈也就象征性地白了他几眼，这事就算过去了。再说我爸，我挺记得有一年大过年的正月初十，俩人不知怎么闹掰了，互不理睬。我爸订了十一的车票，按惯例我妈会给我爸打一碗荷包蛋践行，结果那天早上我妈悄没声地做好了搁灶台上又去睡了，不咸不淡说一句，好了啊。我爸气头上呢，答，不吃！结果他走了我妈起床去看，早没了。过后该打电话打电话，该拉家常拉家常，我爸太没脾气了，一碗荷包蛋就能搞定，是有多好吃？！
我还知道很多我爸妈的小秘密，因为以前住老家的时候，我住在后厢房，老偷偷听前面的动静——于是我知道我爸曾经半夜猎了野鸽子回来给我妈炖汤喝补身体（怕我馋都是趁我睡觉了才炖）；还知道俩人居然讨论那些特无聊的电视剧，而且就是那些我爸口中“总是结婚离婚再复婚的有什么好看的给我跳台看打球”的那些电视剧，他不是不爱看么怎么听我妈唠叨听得那么起劲儿？还听过俩人为生计发愁为我们姐仨规划未来，正是因为我偷听他们讲小话，我很早就知道自己不会和村里其他孩子一样被辍学去做裁缝……他俩以前真逗……
我爸现在偶尔也挺逗的，比如给他买点什么东西，他总是嘴上说“不要不要浪费钱”，却趁我们不注意去试；去打纸牌赢了钱回来会哼小曲，问他赢了多少，总是装作不耐烦地说“就赢了几块钱哩“，输了就不出声，一副“不要问我我不会告诉你”的表情；他还总嫌我妈收拾不干净屋子，一天到晚拿个笤帚刷刷刷，东捡捡收收西拾掇拾掇，还对打了麻将回来晚了的我妈摆臭脸……我妈也挺逗，嘱咐我说“过年别买太多东西，就明面上买件棉袄吧，你们仨商量一下谁买？”我说“二姐最阔让她买”她立马接“对，你们有一个人买就行”。
真是受不了啦。
不过我最受不了我妈的是她虐我的方式太别致了，你想啊，她给我一个大龄未婚女青年讲说，有这么一个男人，远在千里之外，每周两三次给她挂一电话，就爱听她唠叨些柴米油盐酱醋茶、鸡鸭鱼肉兔子和狗的琐事，这不是秀恩爱是什么？
PS.最近受的大红刺激太多了，差一点犯了急功近利的错误，幸好我妈及时提醒了我：找一个人结婚容易，找到那个能携手一生的人很难，我爸这样的人不多，而我显然没我妈那么幸运。所以，慢慢来吧，总会有那么一个人会来，他喝醉酒的时候是个逗逼，但记得回家再闹；不闯祸，有担当；即使认识30年后打电话，还是只会问我“你吃饭了吗吃的啥”这一类很琐碎的小事。
嗯，你会来，我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