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这座城市一年半后，我即将第六次搬家。

租赁合同一个礼拜后到期，我还不知道下一处栖身之地会是在哪里。

我白天上班，晚上一个人出去找房子，今晚亦是如此。吃完饭后，裹上围巾，戴上口罩，把羽绒服的帽子往头上一盖，查好公交路线，抓起手机就出门了。

可就在我走出小区两百米左右的时候，天空开始飘起雨了。天气预报说，今天夜晚到明天，会有雨夹雪。

我本能地发了微信给今晚要见的准备找人合租的那对小夫妻。

“下雨了，没带伞。”

“半个小时后到。”

许久对方才回应，只是给我发了个微信上的地图位置。

我忘了，下雨我没带伞关他们什么事儿。然而前一秒我还抱着这样一种普天之下皆我妈的心态：下雨了，你们看一个女生大晚上自己一个人跑来看房子挺不容易的的，难道不能送把伞到公交站点接一下么？

突然挺泄气的想掉头回去，可脚步却继续往距离1公里的公交站点走过去。身边自行车辆和行人擦肩而过，过马路的时候因为头带帽子挡住了两边视线，一辆白色大巴从我背后不到一米处拐了个弯。有行人忽然尖叫道“小心！”，拉长了尾音的汽车喇叭声，忽闪忽灭的车灯，被风卷到半空的落叶，以及在路灯下闪着银白色光的雨滴。

我以为我应该会像韩剧中，这一刻镜头放慢，我能在空中360度转个两圈，然后再沉沉落下。

可事实上，我只是一脚跪在了人行道上，手肘支撑着地面，看着手机被甩出了好远。我更心疼我的手机。

我感觉自己似乎被蜂拥而至的好心人堵得喘不过气，司机先生慌忙地扶着我一个劲儿地问没事吧没事吧，要不要送我去医院。他们都以为我满脸的眼泪是被因为哪里摔疼或受到惊吓，有人甚至掏出纸巾亲自为我拭去泪水。人群中听到有位老人不住地感叹，”小姑娘啊真是可怜，怎么会想不开呢。”

但其实并不是这样，一切都不过是我自己的臆想，我一脚跪在了地上，仅此而已。我起身站在路边恍惚了几秒钟，就像做了一场梦，醒来后一切都恢复原样。行人车辆继续有序前行，我站在十字交叉口，等待对面的绿灯亮起。

十分钟的公车时间，下了站点后，沿着高架桥的方向往前走50米，左拐进入一片低矮的两层楼老房子，隔很长一段路才会有一盏路灯，散着极微弱的冷白色光。两边长满杂草和不知名的矮树，偶尔能看到一小块儿的菜地。我走了十分钟，仍然没有看到一个人影，脚步声诡异地淹没在黑夜里，头顶上陆续划过三架军用飞机。

其实这一段路走来，我明知我一定不会选择租在这鬼地方，别说没任何烟火气，我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误闯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我明明可以立即掉头回家，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既然来了，那么看看“的奇怪逻辑。抵达微信上那对夫妻发给我的位置后，我拨了电话过去，对方说他就站在我左上方二楼走廊上，让我仰头往左边看，一个黑影站在黑夜里。

沿着露天台阶到二楼，来到他们所说的“已经住了三年的两室一厅”。我尽量得体地跟他们问好，快速地扫视了一遍房间的格局。厨房墙面满满的油垢和室内昏暗的灯光，以及杂乱的客厅，脱漆的黄色木门。我差点就脱口而出，你们俩该想办法好好改造一下。我挺相信的，对居住环境不讲究的人，对自己的人生也不太会有所追求。

聊天过程中了解到女主人是在这个社区工作，她说这里是农科院里的宿舍群，那些退休职工在外面买了房，便把这些宿舍空出来租出去。我走出房门，她指着走廊前面说，喏，你看，每一户的户型都是一样的，因为都是宿舍嘛。

走廊上没有光，一米之外漆黑一片，我什么都看不清，但仍点头应道，哦，这样。

我没来得及仔细看他们要出租的那间次卧，便准备离开。我发现自己可能对他们的个人生活更感兴趣，比如直接问下班后你们都会做些什么呢你看这附近荒兮兮的呀这类无脑问题。女主人从我进门开始，一直面露微笑，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是的啊，有点荒的，但是比较安静，住着也习惯了。

我想女主人对我这个“潜在租客”一定是有眼缘和好感的。她跟我重复了三次，你要是没找到合适的，可以考虑一下。

我踩着露天台阶下楼的时候，起了一阵风，树影在微弱的白光下无规律地激烈摇晃，草堆里突然跳出一只黑猫，冲我喊了几句又迅速消失在黑夜中。我猛吸了一口冷气，攥紧手机，开始一路小跑，风吹得脸生疼。我一边跑一边回头，身后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以及沉闷的喘息。我想起小时候每次天黑回家都会路过一片废弃的老屋，没有路灯，弯弯曲曲的小路旁荒草丛生。姐姐和弟弟只要一经过，便一溜烟地赶紧往前冲，我一个人落在后面，一边疾步走或是小跑，一边又频频回头看，只有一片巨大的黑色旋涡。

我在五分钟后，回到了主路。站在公交站牌下，打了一辆车重新回到了熟悉的灯火通明的“人间”

其实像我这种在城市里熬得干巴巴的独居女青年，一次又一次地市内迁移，早就该习惯了复杂多变的生存环境。冷暖逐一尝遍，再次搬入新住处的时候，仿佛过往生活里那些操蛋的日子，都可以被推倒重来一样。这样一想，似乎还是挺聊以慰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