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水绕过浔阳的青石桥,落花夹着河岸上的莺歌燕语被流水带去很远很远。水中倒影的灯光如星点斑斓,红纱香扇,桃花楼中的歌姬美人,娇柔迷人得好叫人双手将银两奉上。
暖帐缥缈,酒香绕人。动人的歌喉千回百转,舞动的腰肢让人挪不开眼睛,乐康正在自己的房间里陪着一位贵公子饮酒作乐。
“来!常公子,我们再来喝一杯!”乐康娇柔的身支落在一旁,端起酒杯就往常公子嘴边送去。
“嗯~好!哈哈哈!”常公子看着言笑晏晏的乐康早已被迷得神魂颠倒,一双手抚过滑嫩的肌肤,捉着纤纤的玉手就将美人儿往自己的怀里带。
不慎防地落在了满是酒气的怀里,乐康作娇羞道,“常公子,你好坏!”说着纤指握成拳轻轻地朝那胸膛上敲。
常公子搂着腰肢的手更紧了些,“怎样?坏点不好吗?我的美人儿!”
正在你侬我语间,房间的窗门突然被破开,一身白衣的老道士出现在两人面前。
雪白的拂尘往常公子面门一指,“臭小子,还不撒手?你搂着的是只妖怪!”
被指的常公子一脸疑惑,随即愤怒道,“臭老头!你居然说我的美人儿是妖?”
躲在怀里的乐康眼里闪过一丝无奈,张口朝着常公子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几番旋转,那人便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乐康捉起桌上的一只酒杯就往老道士的门面上砸去,待人闪躲之瞬间际化为一只白猫往窗口逃去。
看着从窗口逃走的猫妖,老道士拂尘一扫,亦飞身夺窗而出。
河岸边的桃花树猛地摇颤了几下,纷纷扬扬的花瓣落了下来,被缓缓地流水冲走。
城外的野树林里,乐康化作人形。脚下生风,身影不断的在树枝间移窜,身后的老道紧追不舍。频频回顾间只见一道黄符破风而来,闪躲间好看的桃红衣纱被焚焦了一角。
乐康心头一怒,飞快地捻了个手诀,青蓝色的光球朝身后的老道飞去。
老道拂尘一扫,青蓝色的光球化为虚无,再侧身一躲,几片锋利树叶擦着耳边飞过。见着猫妖跑远了几分,一提气又追了上去。
“臭道士!你都追了我六十年了,你有本事不要再追我啊!”乐康回头冲着那道士吼道。
“捉妖除害乃本道的职责,猫妖乐康快快束手就擒!”白衣老道士满脸的慷慨正义。
“你烦不烦,天南地北的追了我六十年,要束手早束手了!我又没害人,你捉我干嘛?炼丹啊!”话语间脚下又掠过了几根树枝。
“哼!本道才不屑于拿你们这种妖祟炼药!”
乐康在一棵树顶上停了脚步,回身看着追来的老道,“那你天天来捉我有意思吗!”
语毕,娇媚的女子化身为通体雪白的巨猫。“喵!”的一声传遍了整个山头,惊起了休眠的林鸟。
白衣老道驻足看着眼前的巨猫,手中的拂尘握紧了几分。看着眼前的巨猫俯低了前躯,龇着牙发出阵阵的兽鸣,一人一猫顷刻间拉开了阵势。
几道黄符率先飞出,一人一猫直接厮打了起来惊得林鸟四散。
天将泛白,乐康拖着疲惫的身体从窗外跳了进来,那常公子还趴在桌子上睡着。
扒掉他的衣服往床上一扔,打着呵欠往屏风后去换衣服。顷刻,一身烟紫裹身。
“常公子!常公子……”
听见耳边有人轻声呼唤,常公子从睡梦中醒来,入眼的是美人的佳容。
天边泛白,乐康笑道,“常公子!您该回去了!”
送走了客人,乐康抻着懒腰往床上倒去。门外响起了桃花楼老鸨的敲门声,乐康翻了个身将被子裹得更紧了些。
“鸨母,我好累!让我歇歇!”声音带着无尽的娇媚。
门外数声应好,待脚步声渐远,乐康也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2】
落花逐水去,桃花楼里依旧夜夜笙歌,红鸾帐暖。
乐康在黒木桌上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手中的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戳着碟子里的小菜。旁边不远的还是那常来的常公子,一脸乐呵呵的样子对着虚无的空气又搂又抱,还满嘴的轻薄之语。
乐康时不时瞄一眼紧闭的窗门,许是那身后的常公子吵得心烦,乐康扔下手中的筷子朝窗户走去。
推开窗门,徐徐的春风进来,入眼的是夜色下仍旧开得迷人的桃花。
乐康对着空无一人的夜色喃喃道,“今晚又不来么?”
白日里的桃花楼安静地很,楼里的姑娘都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只剩下一些打杂的下人在收拾着杯酒狼藉的桃花楼。
躺在床上的乐康掀开了被子,化为了一只白猫窜出了窗台。沿着各家各户的围墙沿走着,白猫偶尔停住自己的脚步抬头分辨着方向。身影逐渐远离了喧嚣的街市,拐进了一个深远的小巷中。
“这老道士!住得那么偏僻做什么?难找死了!”乐康化为人形坐在屋梁上,晃荡着双腿看着梁下躺在床上的白衣老道。
此时的白衣老道哪有先前追自己时的生机饱满,俨然成了一个风烛残年脚入黄土的老人。往日被他用得出神入化的拂尘也被搁置在一旁,黯淡无光。
数道黄符轻飘飘的来到乐康的面前,又无力的烧着,纸灰落了一地。
见状,乐康笑出声来,“臭道士!你追了我一辈子都追不到,现在你这黄符也不管用啦!”
“猫妖乐康你休得放肆,本道就是要死了也要将你收走!”白衣老道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目光紧紧地锁在梁上乐康的身上。
乐康飞身从梁上下来,站在白衣老道的床边,双手背在身后弯着腰笑道,“哼!现在的你能奈我何?”说着还揪起他的白胡子在指上饶了几圈。
拿起他身旁的拂尘,转着圈把玩了数回,装模作样的将拂尘往床上的白衣老道一指,“哈!你这个臭老道!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你!”看着眼前的猫妖如此放肆,躺在床上的白衣老道气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看着老道快要死的模样,乐康惊得将手中的拂尘放下,替他顺着气道,“我这般气你你都不起来,老道士,你是不是以后都不追我啦?”
乐康在自己的心里默数着,不想转眼间已经六十年了。当初遇上这个难缠的老道时他还是个白白嫩嫩的小生,这追着追着怎么就成了一般模样了呢?
“你们人类真脆弱,才六十载就这般模样了!”不知道为什么,乐康的心里有些发酸。
“乐康!本道追了你一辈子,这往后的日子里没有我,你真的不能走歪道啊!”白衣老道看着眼前的妖怪,语重心长道。
想起自己被苦命地追了几十年,乐康心里莫名的来气,“臭道士!我什么时候学坏过!从前没有你的时候不坏,现在不坏,以后也不坏!”
幽深的小巷里传来了鲜美的鱼汤味,乐康正卷着袖子在灶前煮鱼汤。
“臭老道,来!汤好了,以前族人病了不舒服喝一碗鱼汤就好!你也尝尝!我的手艺可是师承宫中御膳房,好喝着呢!”乐康对着一锅鱼汤走进白衣老道的房里。
“乐康,你都在我这里呆了半月了,你到底想怎样?”白衣老道看着眼前这忙里忙外的猫妖有点匪夷所思。
“切!那桃花楼我住腻了,在你这住一住不行呀!”乐康笑得明媚,“我天天在你身边,你也不用来追我啦!”
“你走!”
“我不!我又不是白住!我有天天给你做鱼汤啊!”
“唉~”
【3】
时光流水,乐康在白衣老道那里一住便是几个月,屋外金蝉肆叫。
屋内,乐康坐在床头替白衣道士扇着清风,“臭老道,你有没有正真了解过我们妖类?”
“我们千万的大小妖类啊跟你们人类一样大多都是向善的,几百年才修成人形与你们人类同吃同住。若是走邪门歪道,修为确实能提升得快,可是根基不稳最终都会不得好死。试问若是没有特殊情况,又有那只妖愿意修行数百上千年最后落得个不得好死呢?”
“那你为妖多久了?”
“我?我呀!向善修行三百年成人,三百年行走人间!其中有六十年是被你追着跑!”
“呵呵!”躺在床上白发苍苍的老头难得笑出声来。
“活了几百年…是什么感觉?”
乐康耸耸肩,“也没什么感觉,就是活得久了些,世事变幻得快了些,大多时候都是很无聊。该懂的早就懂了,不懂的现在也没懂。”乐康侧过头继续问道,“那你呢?”
白衣老道叹了口气道,“自幼便道门,学的是卫道除魔,捉了一辈子的妖。你是我最难捉的一个!”
“哈哈!你的人生过得还不如我!”乐康笑道。
“唉~之后世事如何都与我无关了!”白衣老道缓缓闭着眼道。
手中的小扇还在轻轻地摇着,乐康歪着头看着床上躺着的人。良久,化为一只白猫窝在他的枕边。
夜间浔阳下起了瓢泼大雨,天边劈开了数道的闪电。深巷里的屋子一片狼藉,一只巨大的白猫将白衣老道死死地护在身下。空中站着的是威严的天神,周身吉光笼罩。
“大胆猫妖,竟敢私改凡人生死!”
阵阵摄魂的声音震得乐康血气翻涌,身下护着的白衣老道却毫发无伤。
“九命猫拥有九命,这天赐福泽我不要,只求换取此人重生,还请天神成全。”
“混账,你若在修炼三百年就可位列仙班,你甘心为此人破坏天道,抛弃仙资?”
“什么是天道我不懂,凭什么我等可以跳脱生死轮回的界限,他就不可!”
“这自当是命数有异,你莫再纠缠!”
“我不!什么仙资我不要,我也不管什么天道。”
“那休怪我下天惩!”
话音刚落,无数道紫银色的雷电齐齐落在乐康的身上,雪白的皮毛被劈得焦黑,周身都是火辣辣的痛。乐康也不知道自己熬了多久,只知道那无数的闪电似要将自己的灵魂都劈散,瞧着身下的人依然安然无恙也就咬着牙死死地撑着。
瓢泼的暴雨下了一夜,就连往日里声色犬马的桃花楼也大门紧闭。
次日,晨光微熹,夜间的雨珠子折射着七彩的霞光。乐康迷迷糊糊醒来,倏地又急忙忙的寻找自己守护的人。只见自己身下正压着一位白衣男子,一头的泼墨倾泻了一地。乐康眼睛一酸,趴在那男子身上就哭了起来。
苏何在一片哭声中悠悠醒来,看着哭湿了自己衣襟一大片的女子,一脸无措。抬起手间看着自己的手,心中一片震惊。
“臭老道,你终于醒啦!”乐康惊喜的声音响起,抽着泣看着醒来的苏何。
“乐康?你?我……”苏何的心中满是不解。
说着乐康又趴在苏何的身上哭了起来,“臭老道,你知道吗,昨晚为了救你我差点被天神劈得稀巴烂。还好我命硬,不然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苏何看着哭得惊天动地的乐康,满脸无措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乐康擦着眼泪道,“我……我把内丹给你了,九命猫的内丹可以逆转生死……”
苏何听言心中一怒,两指作并朝乐康的眉心指去。看着乐康吓得缩了头又不闪躲,心中的怒气烟消云散,“你怎么舍得?”
乐康将停在空中的手拿下,笑道:“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就是舍不得你!”随后张开手道,转着身道,“你看,你没了法术我没了修为,我们两都是活生生的人啦!”
【5】
半月后,浔阳城里多了一家由一男一女开的鱼鲜汤馆,店内只卖各类的鱼汤,鲜美至极可抵宫中御膳房。乐康与苏何,一人烧汤,一人端汤。小小的汤馆每天都客似云来,两人每天都在小小的店里忙得不亦乐乎。
在某个星星闪耀的夜晚,乐康端着一碗鱼汤朝苏何问道,“臭道士,我内丹都给你了,你打算怎样?”
鱼汤升腾的热气模糊了乐康的容颜,昏黄的烛光下,苏何笑道:“这样啊!不如我娶你,以身相许如何?”
乐康心头一动,歪着头认真思索了许久,“啊——!嫁给你…听起来似乎不错呢!”
一日街上,苏何提着篮子跟在乐康的身后,浔阳大小的鱼档每天都被她逛了个遍。瞧见她看着鱼那发光的眼神,苏何的心里柔柔的总是想笑。
“哎!我以后会像人一样慢慢变老,老成跟那个老婆婆一样,你会不会不要我?”
“那我也会像从前那样慢慢变老,老到躺在床上不能动,你会不会不要我?”
“不会!”
“我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