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加拿大历史上最有国际影响力的当代女作家,门罗从十八岁开始正式创作的生涯,大学期间就发表了很多作品。2013年七十多岁的时候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写了一辈子的小说,门罗无论是从语言文字的精准和干练度,还是从小说的结构搭建,又或者说是写出文字之外的东西让人陷入思考方面,都达到了登峰造极的高度。
2013年门罗获奖的时候,我也随着潮流找来她的小说,打算好好读读,可结果只能勉强读下去,没有体会到太多的阅读乐趣。
为什么?
门罗从不故弄玄虚更不使用任何炫酷文字,也没有太多的细节或者场景描写,她的语言很平淡,平淡得犹如没有春风拂面的一池湖水,倘若你不静下心来,跟随她的脚步去探索那个悲凉的世界,那么你一定会被平淡无奇的经历,寥寥两三个出场人物,最普通的人物对话,单一的背景场景,通常是小镇或者乡野的环境,围绕得生出倦态。
倘若你追求起伏跌宕的情节设计,眼前一亮的反转,一波三折的故事,那你一定会失望。
门罗有她独特的叙述语言,主人公通常是平平无奇的小人物,也许连人物都称不上。那些人一辈子可能从事很卑微很普通的工作,他们就生活在我们的周围,又或者与我们的生活毫无关系,但这一点也不影响我们读完之后悲天悯人的悲愤和抑郁。
写作者常常以为,只有很用力地去形容难过,悲伤,痛苦,恨不得使尽全身招数才能表达出以上的心情,烘托出氛围。殊不知,真正的高手如门罗,以一种冷眼旁观的姿态,好像一边用一个鸡毛帚在弹灰尘,一边安静地同你讲述一些现实,你听完感觉心都揪着疼,眼泪禁不住地流,而她不紧不慢地同你说着来龙去脉,你乖乖地跟着她的叙述去想象,仿佛悲痛是自己的。
门罗有这个本事。
让我们来看看她是如何做到的。
如果你想描写主人公哭泣,你会怎么写?
我痛哭流涕?
我难过地哭起来?
我止不住地想哭?
门罗这么写:
“我只是会不自觉地哭起来。哭泣没什么坏处,只要你别把它当作职业。”
如果你想形容在苦难中成长的女孩长大了,变得同其他人一样,身上也沾染了世俗的秉性,你会怎么写?
女孩变得越来越市侩,同其他世俗之人一样,染上他们的坏毛病,不懂得珍惜。
门罗这么写:
“那个女孩已经长大,像其他所有人一样学会了沾沾自喜,讨价还价。时间被浪费了,生命被浪费了,被那些争抢刺激却对真正重要的东西视而不见的人浪费了。”
如果你想描写一个常年照顾病入膏肓的妻子的男人,不得不照顾着她的时候,你会怎么写?
他不忍心离她而去,不忍心看她受苦受折磨。
门罗这么写:
“他一度坚信她在思考,但现在已经不这么想了。他已经不再等她睁开眼睛了。他只是不能离开,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
如果你想写一个即将死去的女人已经病得不成人形了,你会怎么写?
她骨瘦如柴,形容憔悴,面无颜色地躺在那里。
门罗这么写:
“她从一个非常瘦弱的女人变成了——并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堆别扭的不合衬的骨头,头发像小鸟的羽冠,呼吸飘忽不定,每一分钟都可能死去。”
如果你想写可怜的女人不幸去世了,你会怎么写?
护士说她已经去了天堂,不用再忍受人世间的苦楚。
门罗这么写:
她们说“走了”,好像她是起身离开了。她曾经存在,而现在不再存在。完全不存在了,仿佛从未存在过。人们匆匆来去,仿佛合乎情理的安排可以战胜这个骇人的真相。
从她的短篇小说《离开马弗里》中,我精心挑选了以上一些自己非常喜欢的文字。这些文字让你看到的不仅是鲜活的画面,是深入你心灵深处的一种拷问,让你一边读一边动容一边思考,思考文字之外的东西,而不只是景象本身,人物本身,故事本身。它让你去思考作者写这些故事是在向人们揭示什么?而你作为读者又能从中汲取什么?
无论是为人处事的态度还是思考生命原本的意义,都让你佩服不已。
初级写作者的用力过猛,一来容易流于平庸,二来不能让人从人性的本质或者内心底处去拷问灵魂,用她人冰凉的事件或者血淋淋的教训来审慎自己的人生,或者自我价值。
最后,让我用文中一句特别喜欢的话来邀请你的思考。
“他随身携带的,他所携带的全部,只是一种匮乏,就像缺乏空气,就像他的肺部缺乏正常运转的机制,他料想这会成为他身上永远存在的困境。”
无可名状的悲凉,就是这个世界本来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