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断想
又一个静悄悄的黎明，又一次夜沉沉的失眠。捱至明媚的阳光辉映屋檐和窗棂时，我的身子迟迟难舍床榻的暖意，四周一片寂静，每日早晨希冀聆听的莺啭竟一度消隐无踪。
往日的二月天是怀春的季节。二月，苍茫的月轮与竞渡的乱云畅游在整个夜空，午后至暮色的阳光弥漫着昏沉恹恹的情调。二月，变幻着阴沉和晴朗，交替着暴雨骤风的肆虐与风和日丽的温润。二月，野外每一片树林和城市每一条街道似乎已被思春的女子芳心暗许，几分含蓄几分羞涩几分婀娜，舞动在整个二月每寸每分的时光里。
今年的二月，同样的阴晴风雨，同样的日月昼夜，没了春意、没了婀娜，哪怕一丝一毫。有的是天地间西风漫漫，漫漫西风为亡魂送行，有的是渗血的泪光，泪光里是诀别的忧伤。
无从期盼的日子，也不知封城为止至何日，日子一天天在孤独中过去，过去的是一个个静穆的黎明和阴冷的夜晚，一个个沉闷的午后和飘雨的黄昏。
哪个民族不曾遭受过瘟疫的漫长劫难，哪个民族又不是在生命的死而复活中度过徇烂的再生。生命的礼赞总是伴随着呻吟的旋律，人类进程的荆棘之途却是浩劫起伏。
每天的疫情都是一些数字的变化，确诊病人、疑似患者、隔离人群都是被一些数字所界定所诠释。对表面数字的感受即苍白又空洞，没有实实在在的生之实体、死之真相的情景。
数字，都是一个“个”的生命所累成。数字的背后是一个“个”的悲剧哀痛的延伸， 每一桩“个”的噩耗所覆盖的是一组家庭、一群亲人的真正的血脉相连。
新闻仍是在“颂”大于“悲”的主调下呈现着令人无法言喻的一切，那些冷漠、笼统、轻率、粗糙的数字在演绎着新闻体验。日常已被颠覆、时间已被撕碎。横逆而来的瘟疫浩劫自有武汉人自身去承受、去消解，对于“颂”大于“悲”的新闻报道和令人愕然的数字显现也只能由自己去隐忍和净化。
悲剧覆盖下命悬一线的受难者，唯有医者在守护，守护在生死阴阳界域间 。每一个受难者随时发出最后一息声音，向着不愿撒手的世间，向着不舍的人寰告别。死于这场瘟疫的一个“个”，昨日还是鲜活的生命，有着儿女情长的期盼，有着夙愿已久的筹算，转瞬间命殒天国。冷冷的天国，游荡着亡灵。转瞬间，一个个亡灵变成了抽空了内涵的数字。
一方是医者的良知、仁者的慈爱，在黑暗中点燃警省的烛火，高翔于血腥荒野之上。一方是频频掩饰，装疯卖傻，关乎千万生命倾覆惨剧之不义，连古代皇帝也不敢掩饰的“罪己”品性。
武汉，这个现代史上神意的起点，这个上天特别垂念的城市，几乎在每个时代都不缺雄心勃勃的英雄豪杰，也不缺巧色投机的政客党徒，江河交汇汇集了厉厉万古风流、汇集了生生雄奇朗俊。百万臣民辄有呼动应起，致而谓之“英雄之城。”
今天，为了活着，千万市民却是以自守宅居回报自己的母邦。这个唯一被水域分隔的不南不北的不城之城，这个散居着中国乃至全球的他乡异客的水域之都，恰如孤绝之彗星遨游于天宇。
每一天，都有亡灵在悲泣，每一夜，都有死魂掩面而过，每一季节，都有雷霆滚动。一场瘟疫浩劫催生一座大祭坛。武汉，这座城市的命运，平静而紊乱，微危而叵测。良善笃挚的市民在焦虑、无奈、期盼、怨恨、压力、危机中熬守，等待自由的曙光。
这个民族一直在流血，流着英雄的血，流着先知的血，流着仁者的血。二千多年了，这个民族仍在生和死之间徘徊。活着，守在宅居里活着，竟成为今天在这座城市是压倒一切、超越一切天宪般的箴言，成为每一市民回馈自己母邦的铁律。
2020年2月1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