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晴朗的清晨,我像往常一样去那家咖啡馆,一边喝热气腾腾的咖啡一边看早报。新闻很无聊,无非是哪个煤矿坍塌啦哪个富豪离婚啦。每天都有不幸发生,个人的集体的,真实的炒作的,肉体受伤或是心灵滴血的,一起像汹涌的波浪般地扑到所有人的眼前来。不过时间长了大家也就习惯了,只要倒霉事没发生在自己头上,口头悲叹几句,甚至掉几滴廉价的眼泪,说几句愤怒的谴责,过后依然吃喝玩乐,不受影响。
我合上报纸,百无聊赖地坐着。这时,左边那桌传来的交谈声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微微把头侧过去,看清楚那边坐着一个鼻梁上有几粒雀斑的年轻女孩,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和一个衣冠整洁的中年男子。他们的年龄搭配很符合父女关系,可是直觉告诉我,他们不是,好奇心促使我偷听他们的对话。
他问她:“上次哭是什么时候?”——奇怪的问题,如果是我就问:上一次恋爱是什么时候?相信大多数人会赞同我的做法。
然而她很快地回答道:“七月二十三号,坐在树荫下读《夏日十字路口》。”
“卡波特那小子的遗作。”
“是的。”
“上次出去玩是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
“我觉得你有点自闭。”
“我只是想当自己,哪怕是一个讨人厌的自己,也不愿当别人,不管他们多快活。”
“啊哈,不知道有多少小孩被赫胥黎的这句话误导了。我敢打赌,上街随便转一圈,能遇到足足一打这样的自我意识过剩的小屁孩。他们不知道父母的辛劳,也没体会过生活的艰辛,整天浸淫在自己的世界里,想这想那——全是空想,而且很费钱。”
“要月亮,还是要六便士?”
“在你能养活自己前,一个便士都得当成宝贝。经济独立前,去他妈的人格独立吧。斯特里克兰德可 不是谁都能当。”
“您看不看得出来我快崩溃了?”
“能感觉出来,不过我不担心。因为你应该至少崩溃过九百九十九次了,多一次也没什么。”沉吟片刻,他又补充了一句:“你不喜欢什么生活,什么生活就不喜欢你。这是公平的。”
空气中的沉默似乎结冻了。
“谢谢您。”她突然虚弱地笑了笑,然后捋了下头发,有礼貌地道了再见,走了。
我猜想她正在忍受从觉醒到麻木蜕皮般的痛苦,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可没法帮她,况且她长得也不怎么漂亮,忧郁就更不能成为吸引我的理由了。
想到这里,我继续埋下头去,打开报纸,一字一字地念着新闻:民间高利贷泛滥,30人因债务纠纷被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