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路

文 | 苏安安


为什么要上路?

这是我面对的要回答频率最高的问题。

对,没有之一。

我的父母这样问过。

我的爱人这样问过。

我的孩子这样问过。

我的朋友同事这样问过。

我路遇的形形色色不解的陌生人这样问过。

我为什么要上路?


我在右膝关节摔伤时思索过。

我在大雨倾盆的极端天气里思索过。

我在翻越5130千米的东达山时思索过。

我在冰雹雨雪浇头的米拉山垭口思索过。

我在夜骑拉乌山时思索过。

我在因病滞留的金沙江畔思索过。

我在孔唐拉姆山的烈日下思索过。

我在加德满都泥泞不堪的搓板路上思索过。

我在无数个满脸风尘,合衣而眠的夜晚思索过。

我为什么要上路?


是为不灭情怀么?还是为坚守的信念?亦或是青春的不甘?

仿佛都是,又仿佛不是。八年前我徒步进入墨脱时曾有过这样的思索。我为什么要上路?


那一次,我的同伴因长时间雨水浸泡而双脚溃烂流脓,当时条件简陋,我只能用碘伏和双氧水给他做简单的护理,蘸着消毒药水的棉棒触碰他化脓的脚趾,我听见他发出细微隐忍的吸气声,抬头看他,他僵硬地咧着嘴冲我笑了笑,我的眼泪在顷刻间落下来,他说,你别哭,我不痛。


那一年,我25岁,做好了走不出来的准备。母亲有时会说,多想你能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偶尔她会说起一些往事,最后总以那句亘古不变的结束句收尾,若是自小把你带在身边,不知是否便会是温婉柔软的女孩啊!

一直以来,她把我的坚硬疏离归咎于幼年时期的寄养。我独自度过艰难异常的青春期,逃学,自我伤害,离家出走。母亲那时极信奉棍棒出孝子,我跪在地上并不求饶,母亲捋起耳边一撮头发咬在嘴里,曾数次打折过戒尺。

后来我无意之中听到她和外婆的对话,外婆说,你怎忍心这样打她。她说,若她哭和求饶,我便不会再打,可是她不,偏偏冲我笑。

外婆是抚养我长大的人。有一次,她和我谈起我幼时,说我是极少哭泣的温顺的孩子。毕业以后,我选择到西北边陲支医。偶尔回去看她,母亲渐渐老去,鬓角冒出白发,脸上会有温和的笑容,她逐渐接受我的生活态度。有时我早醒,在卧房听见她和父亲在客厅低声谈话,她说,小安始终是我的心病啊,她不愿结婚,岂不是要孤独一辈子么?

我自幼便不擅长与人相处,但却能清晰记得第一次,有了对自我的认知时的情景,是一个炎热夏日的午后,那时大概十岁的样子,站在祖母老宅的院子里,脑子里突然闪了一道光,我是谁?我是眼下的这个穿着棉的背心,剪着童花头的女孩。


我那时尚年幼,没有想过该怎样过完长长的一生。成年之后,我果决地远离家乡,也曾热切而用力地爱过人,我能洞察人性的一切弱点,始终有敏感的内心。

我不停地向西迁徙,离开大西北曾短暂回到家乡,母亲那时希望我完婚生子,做大部分人该做的事。她和我说话时尽可能轻声细语。

她不知道我患上了严重的神经衰弱,一直靠药物维持睡眠,医不自医的焦虑感无时不包围着我。

我终究辞掉家乡的工作远走拉萨,没有人相送,我一个人坐着绿皮火车抵达那个日光之城。

我在那个有着强烈紫外线照射的高原城市里寻求治愈。闲暇时会去大昭寺转经和磕长头,有时候又什么都不想做,只是安静地坐在八廓街黄昏的光影里看来来往往的人群。

偶尔也会独自去幽僻巷子深处的小酒馆听驻唱歌手弹吉他唱民谣。

后来,我因闪婚怀孕而离开高原,在离家乡千里之外的城市安身立命。那年,我28岁,生下孩子,并在陌生的江南小城买了房子。

有了能安身的居所,灵魂却被架空,终日漂泊无依。


倏地想起,16岁时我曾经一味迷信占卜。卜卦的人说,我会是早夭的女子,终究活不过27岁。

我记得那个懂得易经卜卦的高人,隐居在闹市中心,穿篮球鞋,手里捏着白纸铅笔和一盒旧火柴。我分好火柴,他开始繁复计算。然后告诉我,会遇见一个命中注定的人,带给我一段错误的留下阴影的感情。我坚信不疑啊,有的人30岁就死了,80岁才埋葬。而我,仅仅活了二十七岁。我把骑行尼泊尔提上日程的时候,没有告诉我母亲。

我不想她忧心我,在内心深处,在我同样成为母亲之后,我试着与她和解。


上路第三天,我接到她的电话,她说,一切的辛苦疲累靠你自己来扛了。

事实上,这些年来她也一直在努力接纳我的行为和思想。她说,你要好好活着回来,陪伴你的孩子长大。

是啊,我历尽艰难险阻的走一程,或许仅仅是为了能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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