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Tina。后来的我,走遍了每一座你想去的城市。
(2)
清晨,乌镇下起了雨,雨水从屋檐慢慢落下,滴落的声音让人感觉安静,我是这样醒来的。睡了一夜,还是没有驱走前一天赶路带来的疲惫。
有那么一天早上,我是被你的电话吵醒的。
“早上好。”你说,“今天晴天,醒来发现阳光刚好照进窗户里,很想把这件事告诉你。”
“早上好。”我说,“今天下雨,我看到雨点一滴滴从屋檐落下来,打在窗台上,我其实不想告诉你这件事,我只是想你。”
啊,原来那天也是雨天,怪不得我会想起…
我走出旅店,天阴沉着,刚刚哭过的样子。沿着环河路走到常丰街,路上都是瓦房,有些用来住人,有些用来开店,看不出和城市周边的乡下有什么区别。常丰街没有西栅的繁华,也不像东栅的清雅,自南向北,延申了很长,我在这条街上慢慢走,地上的青石板宽厚,下过雨后变的湿滑,窄窄的巷道两旁排排的人家,这里的人开服装店,卖符合古镇的唐装汉服,这里的人开饭馆,卖写有乌镇特色的网红小吃,一扇扇木板门背后,都藏着他们努力生活的秘密。
然后那段回忆又来侵袭,我看着被时间残蚀的木板门,门板上又是我们通话的片段。
我起身,手机还扔在床上,我听到你趿拉拖鞋的声音,我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捧一捧水打在脸上,醒了醒自己,我听到电动牙刷在你牙齿上震动的声音,你含糊着说了些什么,浴室隔墙,我听不清,我知道你从浴室的门探出脑袋又喊了一遍。
“快死回来!我想你了!”
看来那捧水还没有你的一句话管用。我清醒多了。
那是我们异地的第四十八天,距离下一次见面要多久的时间,我一直在计算着,倒数着…
我抬头看天,两旁的木制屋檐伸展,七零八落,有雨点落在檐顶,积成一颗水珠,落到我的头顶上,落到我手机的屏幕上,落到青石板的路上,李荣浩的《老街》在耳机里一遍遍的唱,我特意搜索播放的,我觉得很应景。继续向南走,到弄巷的深处,飘来阵阵的香味,是酒香,是茶香,是粽香,是弄巷人家里的饭菜香,巷子变得更窄了,两旁的门也挨的更近,阴云堆积的天空变成一道缝,有黄狗在巷子里闲逛,它停在一户人家门口,探头望,期盼屋里主人能施舍一些食物,盼了许久得不到回应,便懒洋洋地趴在了地上。铁匠铺里的老板走到对门邻居家闲聊,在无趣的梅雨天里找一些乐子,可惜我听不懂乌镇的方言。老阿婆坐在门口看书,皱着眉头,推一推老花镜,很安详。房屋变得越来越少了,屋内破旧不堪,尽是些被丢弃的木桌旧椅,只有些野狗还守在那里,屋内的主人已经不在了,它会不会知道自己已经被抛弃。
其实那天夜里也在下雨,准确地说,是即将要下雨。啊,怪不得我会想起。我记得有听到雷声,闷闷沉沉的躲在乌云里,可我是激动的,因为你不会知道,我正满怀期待的奔向你,从北京,从机场,从大巴,从每一辆拦不住的出租车,从每一个阻挡我的红绿灯,从熟悉的城市街道,从你家小区门口,直到我看见你。
雷声才惊鸣般响起…
东栅里就很枯燥了,买了门票进去,木船古刹,百年前的商铺,巷子里的游客一波又一波,在两旁的店铺里来回穿梭,过街老鼠一样,我没有停留多久,朝着西栅的方向去了,我买的是套票,我猜想那里或许也不会有太大的惊喜,可钱都花了,离开乌镇还要一个晚上的时间,总得把它打发过去。
夕阳照在西栅里,金黄的霞光散落在湖面,散落在湖边的木屋人家,散落在人家白色的墙面。等日头再落下去,霓虹就在四周亮起,天彻底地黑了下去,街上的姑娘穿着汉服,手拿宫扇,摇摇欲坠般散落巷间,挨家挨户挂起的纸灯、电灯、银屏灯,总让我错乱今夕何夕。还有湖面上漂来的木船,船夫唱着南方的歌谣,船客拿手机可劲儿拍桥上的风景,画面有些不协调了,更何况那手机屏幕里的风景也满满都是人。
我找了一家卖有明星片的书店,里面卖些书本陶件之类的东西,店员说也可以写信,只要告诉地址都可以寄到。我在想,原来想念如果有地址,就可以寄给对方知道。是吗?我还是坐了下来,挑了一张带有乌镇特色的明信片,趁着夜色烘托,总能写出点什么,哪怕你不会知道。于是我写:
我在乌镇停停走走,在这个世上寻了你很久很久
我没有寄出去,我从没打算寄给你,我把它装进口袋,起身,消失在黑夜的古镇里。
(3)
我到苏州的那天夜里是阿威来接的站,我们从苏州火车站坐地铁2号线,不用换乘,一直到松涛街。街上冷清,没有行人,没有商铺,远处的写字楼也只寥寥几盏灯,夜深了。我们并排走,简单的寒暄,阿威说他刚刚分手。八年的爱情。
我们总是在夜晚通话,长长的宿舍走廊里有很多像我一样对着手机自说自话然后傻笑的人,每个人的手机里都有一个对他们来说独一无二的听众。我的是你,阿威的是阳阳。电话如果是一场竞赛,整个走廊里最先参加比赛的一定是阿威,坚持到最后的也一定是阿威,他因此得罪过多少想要睡觉的单身狗。和他比起来,我似乎该庆幸才是,我总是抱着手机躲在最南边的窗角,在黑夜里吹着十五层楼的风,还好是夏季,晚风让人舒爽。远处的校园里教学楼层次不齐亮着灯,像极了面包板上凌乱的器件,原谅我是个工科生,那一刻只能做出这样的比喻,这些话我都会说给你听,还有些根本不着边际的事情,比如今天实验室的师兄做镀金薄膜加错了压强,做出来的器件有了裂痕,这会烧了他导师很多钱,比如办公室里的女同学又追了一天的韩剧,下学期她就该发表论文了,导师说至少得是EI以上的级别,要配得起这所学校的身份,但她连实验都没有做,该怎么办呢。这样琐碎的事你一定听过很多吧,你有一搭没一搭的评价慢慢变成均匀的呼吸,每晚都是。我总要留心观察每天发生的琐事,好到了夜晚用来哄你入眠,然后轻轻挂断电话,幻想亲吻你的额头,走回宿舍,顺便拍拍还在讲电话的阿威的肩旁:辛苦了兄弟。
正值清明,苏州城里埋下的鬼,是否在等人间烧来的思念。他们是否知道苏州城里全是外乡的游客,他们等待的亲人或许在属于他们的外乡做客。站在留园里,站在寒山寺外,我没有感受到古人的清雅,没有体会到“夜半钟声到客船”的浪漫。只有人,只有拥挤的景区。
虎丘山坡的大雄宝殿里全是佛,我印象深刻,如来金光灿烂,如来身后排排佛陀憨态可掬,众佛看来往的游客笑了,佛身美如画。殿外假山石阶上也是佛,我印象深刻,众佛紧盯手机屏幕,拗出各种造型,不亚于殿内的塑身,那一刻他们四大皆空,亦美如画。全是人的风景里,走到哪都是浪费这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我游荡在十全街,拐进南石皮弄,弄里一家淡雅国风的咖啡店,我想在这里消磨下午的时光,不料店里进进出出的还是游客,一刻也不消停,喧闹声在每个角落响起,跑的,闹的,拍照的,走出店门皆心满意足,我该躲到哪里去。
我该躲到哪里去,在那个惊雷声起的夜晚,我手里的一捧玫瑰垂下了头,我不知道该怎么送到你的手里。在我天马行空的幻想中,我猜想你应该在家里,此刻熬夜写教案,或是练练琴,或者喝点小酒看一部让你感到温馨的电影,再或者你还在街上散步也说不定。如果是前者,我敲响你家的门,幻想你开门后的惊喜,但我一定不会给你反应的时间,下一刻便紧紧的抱住你,我才不在乎坐在客厅的伯父伯母会有怎样的举措,这一点你知道的。如果是后者,我等候在你家单元门口,远远看到你走来的身影,即便是在黑夜,我也可以一眼辨别出你,我依然不会留给你太多的时间,奔向你,紧紧抱住你,我才不在乎小区里巡逻的保安给我怎样的眼色,这一点你知道的。你看,这就是我幻想的几种可能,可老天怎么会让我这么轻易就料中事情的走向呢?我幻想不到,你就在楼下,你就在车里,你坐在副驾,开车的男生也很英俊,不,我不该在这时评价他的长相,或许不会是我想的那样,我有些慌张,我该躲到哪里去。
我又发呆了。坐在咖啡店里,我想起阿威的事,那时候的他看到北京城大街小巷里藏着的美食,会买一些寄给远在杭州的阳阳,哪怕邮费比食物本身还要贵,那时候的他会挑选各种好看的碎花裙,省吃俭用的买给远在杭州的阳阳,哪怕他每月的伙食费只有五百块。印象中的他总是笑呵呵的,健谈、开朗、阳光的他说起分手也像一场玩笑,让我认真的确认了好几次,他次次都肯定,句句都扎他的心,心碎的声音和散落一地的碎片都藏在阳光照不到他的阴暗面里,那一度让我相信爱情的两个人,不知是栽给了现实,还是输给了爱情。那晚街灯昏暗,我们沉默了一段路。到了。
还有平江路,只剩下平江路了。关于苏州的记忆就要结束了。网上说平江路要夜晚去,孤魂野鬼会多一点。我瞎晃了很久才让天黑下去,独自一人坐车过去。
连我自己都没想到,从乌镇开始的那张明星片,就这样成了一种习惯,每到一座城市,总会找一家卖有明信片的店,然后写些什么。我该承认,每一张都是写给你的,可我也不指望你会看到,因为我没打算寄给你。
平江路经不起夜色,我禁不住你的诱惑
(4)
杭州的夏天比往年早到了两个月,午后的南宋御街上人来人往,我在一家名叫简诺咖啡的店里,二楼,靠窗的位置,店主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戴一顶黑色贝雷帽,嘴角有一圈胡渣,他特意留的,有点周杰伦的风格,他调了一杯卡布奇诺送上来,趁午后清闲,坐在了我的对面,窗外树枝随风摇曳,偶有树叶缓缓飘落,还能听到自行车的铃声,很有八十年代的味道,还能听到居民的聊天声,很有胡同巷口的味道,树的影落在我眼前的桌上,一晃一晃,嘈杂又安静,这种说法很矛盾,但那一刻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
老板问我从哪里来,我说北京。
老板问我来旅游吗,我说来散心。
老板说失恋了吧,这一句他没有问我,似乎胸有成竹,当然,我的回答也是肯定。
老板说了些开导的话,甚至也提起了自己的一段恋情,看得出他很有意愿想和我聊一聊的,可是怎么办呢,我生性凉薄,敷衍了他几句,他识趣的离开了,让我好一阵愧疚。
你是因为什么喜欢我呢?你看我这个人,不善言辞,不懂社交。你第一次见我却伸出了右手,不知所措的我忘记了常规的握手礼仪,紧紧牵住了你。
你是因为什么喜欢我呢?你看我这个人,不会情话,不懂浪漫。你第一次跟我约会,在天津南门外大街的寒风里,你穿的单薄,瑟瑟发抖,我站到你面前,敞开我的大衣替你挡风,可你钻进我怀里,紧紧抱住了我。
你是因为什么喜欢我呢?你看我这个人,不猜心思,不懂照顾。你第一次来我家做客,我一早出门买中午要做的食材,照着微博的教程学了好几遍,糊了好几遍,等你进门时,桌上都是美团送来的菜,只有一道凉面是我自己做的,你吃了一口,微笑着说好吃,就没再动过它。盐或许放多了。你因此在离别时亲吻我的脸颊。
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喜欢我呢?
周末的西湖边还是堆满了人,断桥上,雷峰塔上,湖面客船上,我猜想这样的人群里,许仙是一定找不到白娘子的。
不过傍晚的夕阳真的好美,太阳残留的光照在湖面上,是金黄色,是橙色,是粉色,然后落进山那边的灵隐寺,寺里的僧人敲打木鱼,结束一天的躲藏,飞来峰石壁上的佛陀也要休息了,西湖暗了下来,人们便都流向了灯火辉煌的河坊街,古色古香的街上,都是灯光闪亮的店,人们挨个店逛,挨个店探寻,找吃的,找礼物,总要找一个什么物件,来物化这段记忆。深夜,这条街也安静下来,一条窄窄的巷子里,有三五青年围坐在店外的圆桌上喝酒,他们才是这座城市的一部分,很多人是过客,匆匆的来,匆匆的看,再匆匆的走,什么都带不走,什么也不打算带走。
比如说我。我真想和他们坐在一起,聊聊天,喝喝酒,像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在这样安静的夜里,我或许会忍不住拨通你的电话,问候一声,哪怕是一句好久不见。
就像那晚,我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忍不住拨通了你的电话。
“喂?”你先说。
“嗯。”我回复。
“在干嘛呢?”我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说什么合适,说什么不合适,嘴巴只是机械的上下开闭着。
“在家呢呀,这会儿…在写教案呢。”或许你也慌张了吧,你撒了谎,虽然那一刻你觉得这个谎言是那么牢不可破,你一定想不到不远处的我默默注视着。
“嗯,在忙啊,那我…会不会打扰到你。”你一定也想不到不远处的我默默配合了你的谎言。
“嗯,是有点忙,那我一会儿打回给你。”
“好。”
其实我用敷衍的方式赶走店主也是有目的的,我酝酿着即将下笔的那一张明星片,它空荡荡的盯着我看了好久,似乎在等待我为它赋予新的意义。店主离开后不久,我提起笔:
风拂过身体,游过西湖,飘过灵隐,把我吹向你
(5)
现在回想起来,旅途中让我最惬意的是四月的福州。那一天,我没有在赶火车,没有在赶景点,没有在赶时间,而是尽可能的在度过每分每秒。
我在三坊七巷找了一条阴凉的巷子,南后街上有歌手在唱《光阴的岁月》,我躺在宫巷的木椅上,看头顶槐树开满碎黄的花朵,槐花慢悠悠的落在我的身上,远处的歌声慢悠悠的飘进我的耳朵,我看了一眼手机,下午两点半,天空晴朗,有几朵云,走的很慢很慢,风很缓,吹的很慢很慢,空气里是槐花的香味。巷子里偶有路人走过,也不匆忙,也不躲避太阳,走到一处木门口,敲了敲,进去了。等太阳下去一点,再下去一点,我闭上眼睛,睡了一觉。
现在回想起来,最快乐的是北京的那一个晚上,我俩走在劲松的街头,你和我讨论漫威的电影,虽然你对它一无所知,你仅仅是因为我欢喜,却可以长篇大论的说上很多,虽然我当时并没有兴趣,却听的很认真,我仅仅是因为喜欢你。
我们游荡在三里屯,在三联韬奋书店,你翻看了里面许多书籍,你其实一点也不喜欢阅读,你仅仅是因为我喜欢,我其实一本书也没有去读,我一直在注视你装模做样的可爱,我仅仅是因为喜欢你。
这样的夜晚适合喝酒,你指着眼前的Onethird酒吧对我说。我依然记得你点了一瓶Lindemans的Pecheresse,瓶身那位婀娜多姿的少女,一定引起人们很多遐想,我早就忘了我点的是什么,我的注意力从来不在我自己身上。你说这个系列的啤酒里,桃子味是最好喝,我说我应该尝一尝,我的意思是向服务员再点一瓶。你身体前倾,头慢慢靠近,吻了我的嘴唇。你说的对,桃子味真甜。其实我的意思真的只是向服务员再要一瓶,其实你说的也不对,你的吻比桃子味甜。
我再睁开眼,下午五点,我晃晃悠悠走到了解放大桥,桥头有一个小区,后院临闽江,我在围栏边坐了会儿,看闽江宽广,水流平静,暗自湍急,远处高楼边,太阳刚好血红,一旁的解放大桥亮起了霓虹,索性陪大桥看看落日吧,索性陪闽江看看夜色吧。天再黑下去,桥上的霓虹更亮了,江面变得黑暗恐怖,我解锁一辆单车,骑车穿越了小半的城市,在美食街尝了尝小吃,尝了尝闹市的夜,便准备回去睡觉了。
对了,南后街上有一家书店,名字很好听——猫的天空之城,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我是在那里完成了属于这座城市的明信片。
夜有香味,花没有
谁在想你,我没有
(6)
关于厦门的回忆完成在开往深圳的火车上。鼓浪屿是座很美的岛屿,岛上的人好客,在地理优势的驱使下开形形色色的店,哪怕是站在店门口,都能感受到店员的热情。那卖果茶的姑娘端一盘试喝的茶水,站在窄窄的过道里,对来往的游客喊一声:靓仔、靓妹,来尝一下特色果茶嘛?最后那个“嘛”字她特意发四声,显得嗲气,她不在乎面前路过的靓仔是不是油腻的大叔,佝偻的老人,当然也不在乎那一句靓妹是喊给妇女听或者老奶奶,更不会在乎她递上去的那一杯茶水是不是上一位试喝的游客剩下的,或者上上一位。她总是这么热情。原来岛上也有原居民,他们是这座岛真正的主人,十几年,几十年,他们彼此熟悉,从岛东头到岛西头,不出半小时,他们走路过去,只为说说闲话。岛上一年四季游客多居民少,有人在海里冲浪,有人在海边拍照,有人来放下过往,有人来岛上流浪,不过大多数人是来拍照的。
夜晚,岛上显得浪漫,随便找一条偏离商业区的小巷,有教堂,有庭院,能和身旁的陌生人产生爱情。教堂里,圣母带领众人歌唱,庭院里,人家和邻里闲聊,远处还有海浪声,还能感受海风。只是夜晚的大海深邃可怕,我有些不敢靠近它。
那晚的大海也好,那夜的轿车也好,我有些不敢靠近它。大海让我胆怯,你也是。
我记得我挂断了电话,那捧玫瑰被我放在了身旁的一棵树下,我没有恶狠狠地甩在地上,也没有扔进垃圾桶,我只是蹲下身,轻轻把它放在了树下。起身,转身,离开。
巷子深处有一家日式深夜食堂,小巧精致,容不下几个人。主人是一个年轻瘦高的小哥,扎着长长的马尾,不留胡须,一点不像电影里的小林薰。他问我要吃什么,我说就做你觉得好吃的菜吧。他问我要喝酒吗?我说来一壶吧。他说好。不一会儿我面前摆上了一壶梅子清酒,一份土豆泥沙拉,一份芝士培根卷。
这壶梅子酒是为你点的,这座岛屿是为你来的,哪怕你尝不到当初再三叮嘱我要去喝的这杯酒,哪怕你来不了当初再三答应我的这座岛。
我身旁是一位姑娘,二十出头的样貌,她一边吃着拉面,一边抱怨说在岛上没有看到一位帅哥,与她想象的鼓浪屿很不一样。
晚上十点,海风声还在门外肆意,叨扰不了店里的客人,它显得无奈,悄悄离开了。店里只我们三人。我喝下最后一口酒,起身付了钱,也准备离开了。
夜晚的天空没有云,月亮就大方的挂在天上。月が綺麗ですね。我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我第一次听到这句话,就是你告诉我的。
“是什么意思?”我傻乎乎问过你。
“今晚的月色真美。”你紧牵我的手,微笑着告诉我。我抬头看了看那晚的月亮。
“是啊,月亮又亮又圆。”我这样对你说。
站在巷口的我抬头看了看鼓浪屿的月色,突然想起了这句话,是啊,今晚的月色真美,你知道这一次,我明白你在说什么。
第二天一早,岛上飘起了细细的雨,我打着伞逛了岛上几个出名的景点。爬上日光岩,可以俯瞰整个岛屿,尽是橙色的屋顶,错乱的那么美,再远处的风景躲藏在晨雾里,已经看不见了。
我中午就要坐船离开了,雨还是没有停,细细的漂着。我突然想起那位吃拉面的姑娘,不知道她有没有等到一位心仪的帅哥,我想总要有个人应该实现上岛的目的,不管是谁都好。我没有想要实现的目的,我只是来弥补一场遗憾。
时光很慢 沙滩暖 海浪拍石岸
夕阳残影 谁相伴 是你 是未来
厦门,白墙橘瓦,配满城的木棉花,有夏天初恋的感觉。走在厦门大学的芙蓉隧道里,浅浅的蓝色,满墙的涂鸦,一路走下去,很怕这一墙的青春在隧道的另一端就结束了,像毕业季的众多情侣一样,像分割两地的那些爱人一样,像我和你一样。白城的沙滩上,海水一次次尝试接近我的脚边,海浪一次次翻涌拍打海岸,海水有些浑浊了,加上阴沉的天空,显得海浪有些恐慌。即便如此还是很多人在沙滩边玩耍,抱着对大海的兴奋和惧怕。
天一直没有放晴,我跳进一辆去火车站的公交,准备离开这里,直到坐上那趟D2281次列车,窗外的雨才落了下来,雨水密密麻麻,侵占了这座城市。
(7)
重庆,一座蜿蜒的城市,一座作为终点的城市。山城步道很有民国的味道,石板路沿山坡盘根错节着,一旁便是长江,山坡上有小店,也或许是人家,我没有进去,天空落了些雨,把氛围营造的恰到好处。
九龙坡的涂鸦街很有异次元的效果,据说这是川美院的老师和学生联手打造,看起来是一种永久的荣耀。两路口的窄巷里都是面馆和水果铺,下雨天,店家搭起棚,两家的人方便串门。
从涂鸦街去钟书阁书店的823路公交车上,我遇到一位长发飘飘的姑娘,她皮肤白皙,身材纤细,口罩遮住了她一半的脸,刚好用来想象她的容貌。在黄桷坪正街站,我上公交,她上公交,真好,我们有共同的目标,公交到达管家林站,我坐靠窗的位置,她坐靠窗的位置,真好,我们有共同的习惯,公交停在梅子堡站,上来一位老者,我没有让座,她没有让座,真好,我们有共同的品格,公交到达杨九路站,我下车,向左走,没有回头,她下车,向右走,没有回头,真好,我们有共同的脾气。
那姑娘穿一条雪纺碎花连衣长裙,是我第一次见你时,你穿的裙子。是在天津滨海机场我送别你时,你穿的裙子。是那夜你在车上与他吻别时,你穿的裙子。
真好。我没有回头。你没有回头。
山城步道不见顶,一步一阶远离你
磁器口的某条街上,有一家酒吧,名叫再见青春,另一旁是凤凰溪。那天是个晴好的下午,我坐在酒吧外露天的木桌上喝一杯果汁,女歌手在不远处的吧台抱着吉他唱歌,她唱的陶醉,我听的入迷,眼神空洞,对着她发了呆,她有些误会,抬眼看了我几次,我没有在意,依然对着她发呆。那天没有太多旅客,准确地说,只有我一个,在我看来,她是称职的,哪怕只有我一个,她依然深情的唱着歌。
我清楚记得她唱的歌: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
一位老者走进酒吧,他带着南方的口音,问老板:“这里做饭吗?”
老板回:“不好意思,这里是酒吧。”
老者回:“哦…”
老者转身往外走。
快到门口时他又回头:“没有饭吗?”
我想,年轻的时候是应该多去看看风景的,这和上了岁数的人感觉不同。年轻看到的是旅途,旅途里的事,旅途里的人,因此激发内心的欲望和幻想。上了岁数的人,看风景,拍照片,找厕所。
(8)
Tina,让我说回起点吧。上海,那是我旅程的第一站,那时我还保留有一份激动,甚至从上海站徒步走到了外滩,我不觉得累,眼里的一切都是风景。这种心情在之后的每座城市,每况愈下。
这里有一位我多年的朋友,大学毕业后我们很少见面,一别好几年,他胖了不少,成熟帅气不少,他工作不忙,离家不远,这让他感到危险。他的老婆不算漂亮,每天上下班骑电动车十几公里,风雨无阻,他并不为此感到惆怅。他请我吃饭,一顿饭上千元,他说难得来一次,请我吃顿好的,可这一桌菜让我替他心疼。
外滩的夜里,黄浦江一侧是现代高楼,另一侧是民国建筑,在属于各自的时空里遥相呼应,像舞台上的选手,对着游客争宠。江面上黑暗,偶有黑影漂过,那是运货的船只,它们在江面上低调漂浮,像一条条浮出水面的鳄鱼。它们怎么不亮起灯,是不是怕配不上外滩的夜色。
Tina,我想起那封情书,那是我写给你最长情的告白。许多年后,当你垂暮,当你年迈,是否在堆放旧时物件的橱窗找到它,你再一次轻轻拉开信封,那一刻,你回到年少模样,我在属于那封信的时空里,再一次轻声对你诉说…
晚饭过后,我和他走在街上,他买了一些水果让我带在路上,我拒绝着推搡了一阵,还是没有收下。在地铁口,我抱了抱他,他说再见不知是什么时候,我说会的,总有那么一天。然后是道别,分别转身,我走到地铁口,回过头看,他已经骑着电动车扎进人群里,很难分辨了。他是我大学的同学,我们不同寝,那时候走的也不近。
后来我又回到上海,是很久以后的事了。那位朋友去了哪里,我已经不得而知。
Tina,后来我忘记了信的很多内容,唯独最后一句。那是我喜欢的老先生黄永玉写下的,他说:美比好看好,但好,比美好。
我换了换意思,写做结尾留给你。如今,它依然是我最后的夙愿。
我对你说:希望我们好,克服一切困难后的好,若没有,我希望你好。
那夜我发一条短信给你:我站在车外。
不久后,你回:对不起。
不久后,你没有再说什么。
不久后,我们没有再说什么。
不久后,我踏上一段放下你的旅行。
再过不久的现在。Tina,此刻我坐在书店的一角,想最后一次说给你听。
若我们没有,我希望…
我希望。
写于2021年5月24日 茑屋书店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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