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都不要你讨厌我

01

认识陆沉的时候,骄傲与固执布满了苏敏儿那张年轻的脸。她是高二时才转到陆沉班里的。

人们总是会钟情于那些特例独行的东西,如果来到南极人们看惯了企鹅,那么即使一只野鸡的出现也能让人顿感欣喜,并可能竞相追逐。

这是陆沉第一次表现出对苏敏儿的兴趣后,苏敏儿的嘲讽。

苏敏儿从入班的第一天起就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那个靠墙靠窗的位置,这个举动或多或少的有那么一点与众不同,高中班里的女生哪怕是最后一名都想往前面坐,因为教室的后面是差生的象征。坐在教室的后排拿到月考第三名的成绩后,苏敏儿雷打不动更是引无数美女白眼而英雄侧目。陆沉就是在这样的诡异磁场中开始了对苏敏儿的关注。

当然在他有意无意地接触苏敏儿之后,苏敏儿用把自己比喻成野鸡为代价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下。苏敏儿不与人交流,甚至想看她从这个教室走出去也是难上加难,陆沉很是纳闷她是怎么解决生理问题的,他心想就算按你说的你苏敏儿是野鸡,但这只野鸡也明显是另类嘛

没过几天陆沉就用自己的不懈努力换来了与苏敏儿平行的位置,他是想再近一点的,可是老师说了人家苏敏儿坚决不要同桌。

平行线的好处就在于,不管一条直线怎么水平垂直地转,另一条直线总是能紧随其后,并且牢牢地把它限制在与自己同一的平面内。

苏敏儿算是明白了:哪怕她只是翻书、写字,甚至她坐着不动,也总是能感觉有那么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02

刚开始的时候,苏敏而还能我行我素,任他东南西北风,照样读书睡觉挠痒,可慢慢地就不自在了,因为她的生理期到了,刚来的一个月她因为不想与人有交流,连厕所都是憋着回家再上,可是现在只怕一憋,会憋出什么更丢人的事来可说不定。她多么想伸手到书包里拿一个生理面包然后直奔厕所,可是陆沉那双眼让她实在伸不出手。她一直祈祷着陆沉能离开座位去上个厕所,就算他起身去外面跟别的同学聊聊天也成,可是陆沉就是纹丝不动。挣扎了一会,苏敏儿无奈地决定,就等到放学吧,别人都走了她再走。

放学铃声响起的刹那,苏敏儿感觉自己像被大赦了的死囚犯,可与此同时她的心里也一凉,因为她感觉到了那个东西也如这铃声一般地汹涌了。陆沉边看苏敏儿边收拾书包却一不小心把书弄到了地上,他低下头捡书,苏敏儿赶紧欠了欠身看向自己的裤子后面,她的灰白色牛仔裤上一大片血迹赫然在目。看陆沉已捡起书,苏敏儿死死地坐在座位上,她希望他赶紧离开,她得到厕所处理一下啊。可是陆沉却笑眯眯地看着她说:“持久战才刚刚开始,不过放心我会奉陪到底。”

苏敏儿不吭声,她在想要不要求求他,让他先走可是她却张不开口,只怕开了口他更会纠缠不清。陆沉说:“姑娘你可以呀,走吧,放学了饭总得吃,我得等你走了才能走呀。”苏敏儿还是闭嘴不语,陆沉还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堆什么话,她一个字也没听见,最后是陆沉先泄了气。他万般无奈地说了一句他认为最行之有效的话:“你再不动我就拖你走了啊。”

他不知道此刻的苏敏儿对他的话全然不觉,所以当他真的伸手去拉苏敏儿的时候,苏敏儿因为毫无防备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陆沉心里一惊,这下可拉倒了,没留下好印象还把人摔了一跤,其实他刚才只是想拉她一下,让她注意一下被忽视的自己,并不是真的强硬地把她拉起来,早知道她没防备,还不如把人家拉站起来,总比摔在地上好。

苏敏儿这一摔倒是彻底清醒了,她还没盘算出下一步,陆沉就用力一拉把她拉了起来,早知道他这么快下手,自己就应该死死定在地上,可是一切都晚了,陆沉拉起她的瞬间也清楚地看到了她裤子上的斑斑血迹,再看看苏敏儿通红的脸,他的脸也红了起来。

03

很久以后,当他们偷偷摸摸地牵着手散步在公园的灰暗角落时,苏敏儿说,她是觉得这么丢人的事都被陆沉看见了,不得已才跟他好的。而陆沉呢,坏笑着说,那次是他注意苏敏儿以来,她脸上表情最丰富的一次。其实在跟苏敏儿熟了以后,陆沉就发觉苏敏儿单纯可爱,真不晓得当初她是怎么把自己武装成那副德行的,这女人还真是百变。在美妙的时光中时间的拨针总是会显得太快,高考快要到了,因为早商量好了要考同一所大学,他们俩很是努力。

高考填档案的时候,苏敏儿显得不太高兴,陆沉看着她的表情百般变化,真有点摸不着头。他还冲她打趣道:你不会是不记得我岳父岳母的名字了吧。苏敏儿却讪讪地回答:但愿我能不记得。接着她抿了抿嘴唇,怯怯地问陆沉:这个栏里要父母真有什么犯罪前科,还真的要填呀?陆沉装作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看着苏敏儿期待的眼神,摇摇头说道:鬼知道。苏敏儿没像往常一样对陆沉拳打脚踢,而是说了句无聊。

高考完,填报志愿的时候,苏敏儿问陆沉:你就没想过留在本地上大学,其实我们的城市也不错呢。你少来,外面可是花花世界,我得去外面经受诱惑去,陆沉边用苏敏儿削好的2B铅笔涂志愿,边装作无奈地说:“这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就在于,我是有家室的人了,有老婆看着我可是不方便在外面拈花惹草。”

陆沉说完抬头看苏敏儿:“姑娘,你想什么呢,我志愿都填完了,你怎么不动?算了,我就是一伺候老婆的主,伺候生理期就算了,还得为老婆的将来执笔。”

苏敏儿却从陆沉手里夺过志愿表:“相公说的是,娘子我这就自己填,你先交吧。”

“那可不行,我不看着你谁知道你会不会不守妇道,给我玩一枝红杏出墙来。”陆沉装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苏敏儿漫不经心地说:“好了,我得填完拿回去让我家人看看才能交,反正填的都一样,你也不用费心监督,赶紧打篮球去吧,你的表也给我,我待会回家过来一块给你交上。”

陆沉吧唧在苏敏儿脸上亲了一下,丢下一句“谅你也不敢”就去打篮球了。

04

从收到录取通知书到开学,陆沉一直在寻找苏敏儿,他做梦也没想到苏敏儿骗了他,他从班主任那儿得知她根本就没报志愿,可是他找不到苏敏儿。这个城市就这么大,但却没有任何同学知道苏敏儿的消息。他找班主任要了苏敏儿家的地址,但是到了之后才发现那只是出租房,在出租房外转悠了几天,陆沉终于见到了房东,可是房东说这这里住的是母女俩,高考完女孩就带母亲搬走了。

陆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苏敏儿如此决绝。刚上大学的两年,陆沉几乎每天都沉浸在对苏敏儿的回忆中,他仍然不死心地以自己的方式寻找着苏敏儿,但都没有结果。后来,慢慢地,他对苏敏儿的记忆越来越模糊,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的生命中是否真的有这样一个女孩存在过。毕业的时候他终于决定将苏敏儿这一页翻篇,他接受了一直暗恋他的女孩,决定开始新的生活。

05

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看父母,他带着女朋友闲逛,坐在公园的长椅休息时,关于苏敏儿的已尘封很久的记忆一股脑儿苏醒,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突然就毫无防备地砸向陆沉,这几年埋藏的所有对苏敏儿的情绪一瞬间如火山一样爆发了,

于是他急急地送走了女朋友,开始用各种办法寻找苏敏儿。这次的寻找再一次无果。陆沉想,大概他和苏敏儿再也不会有交集了吧,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宿命,不是自己一厢情愿坚持就会有结果的。

是死了心还是心死了,陆沉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心是空了一块,或许这辈子都不可能填满了,从此只要那股风吹来,缺口的地方就会患伤风。

06

时间这机器不需要遵守能量守恒定律,它可以永无休止地转动,不停歇地进行春夏秋冬的轮回,而且永不知疲倦。

在苏敏儿消失后的第九年,陆沉结婚了,与女朋友相恋五年,他必须给她一个交代了。不是没想过等苏敏儿,但是九年的等待除了不断侵蚀又不断加深记忆,什么都没有留下。陆沉想,他该放手了,也许苏敏儿也早已为人妻为人母,当青春不再,爱已成灰,还有什么可眷恋的呢。

陆沉家附近新开了一家超市,妻子让他陪自己去逛逛,逛到一半妻子说她要去买点女人用的东西让他别跟着,他觉得超市闷得慌就出来透透气,对面一个门面房上写着电脑起名。恍惚间他记起很早以前他跟苏敏儿看到这个东西的时候,他坏坏地对苏敏儿说:“以后咱家孩子的名字我一定起的响当当,电脑都比不上。”

想到苏敏儿,陆沉又忍不住自嘲,其实他和苏敏儿不过认识两年时间,在一起才一年,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怎么总也忘不掉苏敏儿呢。

陆沉再返回超市的时候,发现超市一片混乱,人群涌向同一个房相似昂,陆沉从人群中挤过寻找妻子,看到她朝自己挥了挥手才放下心来,顺着人流方向慢慢向她走去。这时他才注意到超市的地上躺着一个女人,浑身抽搐,嘴里吐着白沫。旁边的人议论纷纷,人们七嘴八舌地说可能是羊羔疯或者其他的什么怪病,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查看一下,很快超市的一个负责人跑了过来,让围观的人帮把手把她抬到自己车上,好送去医院。但围观的人却有些忌惮,纷纷后退,陆沉伸手帮忙抬起女人,往外走的时候,女人脖子上的牌子掉了下来。

陆沉捡起,发现牌子后有一串字:“谢谢你帮我妈妈,麻烦你再随手拨打一下我的电话×××,定重谢。苏敏儿。”

曾经魂牵梦绕多少次,曾经撕心裂肺多少次,曾经不甘、不忿、怨恨多少次,却不曾想,以这样一种毫无预兆的方式得到了你的消息。

陆沉打电话给苏敏儿的时候,她已经分辨不出陆沉的声音,她急匆匆赶到医院,看着已经沉睡的母亲,长长地舒了口气,回头看见陆沉。

时间停滞,那个她唯一爱过的男孩,已不再是记忆中的样子。他的脸不再青涩,成熟地让她陌生,但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侵袭着她,让她单薄的身体摇晃起来。她捂着嘴蹲下身,呜呜大哭。

她一直都知道,只要陆沉回到这个城市,他们就可能相遇,但是九年了,命运并没有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她早已认命。但是命运弄人,她竟然这样见到了他,这么多年的思念、委屈、痛苦倾泻而出。

07

年少的时候,我们总是很固执,自以为是的以为这样就能避免伤害,可结果又何曾是我们想要的。

陆沉和苏敏儿在医院旁边的咖啡厅相对无语,苏敏儿的眼神躲躲闪闪。苏敏儿并不好,陆沉能看得出来,她这个年龄哪个不是穿得花枝招展的,苏敏儿却穿得极其朴素,脂粉未施,她才26岁,就有了那么明显的眼袋、黑眼圈,头发也有些凌乱。

苏敏儿察觉到陆沉在看她,略带羞涩地拢拢头:“我刚从客户家里出来,跑得急,头发跑乱了。”

如果是九年前的陆沉,一定会戏虐苏敏儿一番,但是九年后的陆沉,只是微微一笑。苏敏儿突然明白,她认识的那个陆沉永远停留在了青春的记忆里,那一刻,她有些释然。

苏敏儿说:“我知道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骗你。”

这个等了九年的答案突然就要揭晓的时候,陆沉竟然有些莫名的紧张,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些不想知道答案了,但就像九年中他无数次求而不得一样,这一次,他也必须面对答案揭晓的残忍。

苏敏儿告诉陆沉,她之所以会高二转校到陆沉的学校,是因为他的父亲酒后伤人被判了刑,母亲受了刺激精神失常,她经常会去苏敏儿的学校找她,精神不好的时候就会控制不住打人。为了不扰乱教学秩序,她只能带着母亲搬走,换了学校。

陆沉还是不明白,即便苏敏儿的母亲精神失常,也不该成为她与他决绝的理由呀。

“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想告诉你我母亲的事,但是怕影响你,所以想等到高考完再告诉你,没想到还是影响到了你。”

“影响我?怎么可能?我压根都不知道。”

“你知道的。”苏敏儿低下了头。

08

高考填志愿的那天,苏敏儿妈妈的情绪不好,加上苏敏儿想在本地上大学,又不想影响陆沉选择省外的大学,所以就拿回家填。回到家,她发现妈妈不在家,之后她就接到了警察局的电话。

陆沉一瞬间明白过来。高考填志愿那天他去打球,刚打了几分钟,妈妈就给她打电话,说姥姥被一个疯子打了,他当时就火了。姥姥从小最疼他,对人极其温和,一想到那么老的老人被人打了,陆沉杀人的心都有。

陆沉赶到警局的时候,那个女人正蹲在地上发抖,陆沉恶狠狠地看着她,问警察家属在哪,警察说已经联系到她的女儿,正在赶过来。陆沉问警察:“你赶紧给她家属打电话,精神病患者就了不起吗?我也同情他们,但是作为家属不好好看管他们,难道非等他们杀人放火才管吗?我知道精神病患者受法律保护,可正常人的正当权益谁来维护,我姥姥这么大年龄,怎么经受得住?”

陆沉一脸惊讶看着苏敏儿:“你是说那个女人,不,对不起,那个阿姨是你妈妈?”

苏敏儿点头,陆沉说:“那你当时完全可以告诉我呀,我也没有要追究她的责任呀,我当时只是着急,怕我姥姥有个什么闪失。”

苏敏儿说:“我都知道的,可是你知道吗,陆沉。我走进警局大厅,看到你的时候,我突然就怕了。你当时看我妈妈的眼神,提到家属时的眼神,充满了厌恶。”

09

陆沉低下了头,那天他和苏敏儿聊了很多。苏敏儿有一句话深深地刺痛了他,她说:比起讨厌,我更愿意你恨我,恨不过一刀,干脆痛快,讨厌却是凌迟,我这辈子都不要你讨厌我。”

陆沉想他明白了苏敏儿的选择,年少的他们都还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最亲的人被伤害,苏敏儿爱陆沉,她不想自己的妈妈日后伤害到陆沉或他的家人,但如果他们在一起,就难以避免,苏敏儿说她自己也经常会被妈妈打,但是她不能把她送进精神病院,她是她的女儿,她必须承受,可陆沉和他的家人不该承受。所以她只能决绝离开。

苏敏儿赶着回医院照顾她的妈妈,她和陆沉匆忙道别,陆沉甚至都没来得及告诉她他结婚了,也没来得及问她有没有结婚。

陆沉想,还是不说了吧,虽然他已经有苏敏儿的电话,但是他决定还是不再打扰她,她的生活里,在他最该出现的时候,他已经缺席,现在,她更不需要他。能有这次重逢就当是给曾经的感情画上个句号,从此,他们各自安好就好。

太多时候,在感情里,我们都习惯把自己当作那个无辜者,以为自己受了天大的伤害和委屈,事实上,那个我们深爱的人可能在背对我们的角落里,独自呻吟,负重前行。所以,在能爱的日子里,不妨少些计较和猜疑,多些包容和付出,相爱不易,且行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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