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中日月:读陆文夫

  初次听说陆文夫先生时,正在看关于美食描写的文章。陆文夫对各地富有特色的民间小吃,很有兴趣,走到哪吃到哪,总有品不足、尝不够的感觉,做到了“行万里路,尝百口鲜”。当时只是将其作为数名美食家之一匆匆掠过。近日空闲,又翻出几本陆文夫先生的散文集一观,不料竟大有相逢恨晚之意。我看到的是,是一位颇具太白之风、东坡之意,一位有着说不尽的洒脱自在的老先生。晚遇而没有错过,实乃一大幸事。

  半生漂泊,以酒相伴。想那大雪纷飞的时候,路无行人,时近黄昏,用朦胧的醉眼看着迷蒙的世界,美酒、人生、天地,莽莽苍苍有遁世之意,一位老人便在此时此地开怀畅饮……樽中有美酒,壶中无日月,陆文夫先生当可进入“酒仙”的行列。

  当一切艰难困苦都已经淡薄,留给老先生的却是有关饮酒的回忆。天气大好,久雨放晴,草堂水满,彩蝶纷纷,如此良辰美酒岂能无酒?阴风四合,风急雨冷,夜来独伴孤灯,无酒难到天明;有朋自远方来,喜出望外,痛饮;无人登门,孑然一身,该饮;家中菜好,无酒枉对佳肴;无啥可吃,菜不够,酒来凑,君子在酒不在菜也。种种场景,总使我想到太白将进酒,杯莫停;想到会须一饮三百杯;想到惟有饮者留其名。通读百篇散文,却无一篇详细讲到自己曾经几十年里为了生计的奔波之苦,反而处处自得其乐,享受其中,豁达如此,又让我忆起身在黄州的东坡。

  老先生喝酒亦喝的雅致。坐于临河有窗的“堂吃”桌旁,或寻一二知己,沽点酒,买点酱鸭,熏鱼,兰花豆之类的下酒物,临河凭栏,小酌细饮;或一人独饮,看着窗下的小船一艘艘咿咿呀呀地摇过去。喝酒之时,从来只是喝酒,不续交情,不讲礼节,其间只与友人谈谈诗书文章,谈谈歌词曲艺,想喝自端碗,无须敬他人。这种酒,喝的当真有味道!

  先生的文章才学亦是让我钦佩不已。读书之道,一人自有一人的见解,但是陆文夫先生的确说出了我读书不辍,想说而不得的主要原因之一:读书之乐主要不在于绿满窗前草不除,而在于终于有一天你会感到对世界有了一点理解,不再受别人或自己的愚弄或欺骗。不得已受到愚弄或欺骗时,自己的心里也明白,不把它当真的,必要时还可以戳穿它一下,让愚弄别人的人知道:当他在愚弄别人的时候,同时也在愚弄着自己。抱着这种态度读书,无怪乎陆文夫先生的人生如此安然自在。老先生的洒脱,更体现在服老之上,年逾七旬,疾病缠身,精力不济,则主要是休息,能写则写点,不能写就做一点写作之外、力所能及的的事情。

  陆文夫早年不愿做官,惟愿以文章立志,遂改名为“文夫”。最终能以读书写作为业,又不以读书写作所束,德行志向,不得不令人折服。

  老先生对太白的结局有一段精彩的描述说道,李白舟中夜饮,见明月当空,月映水中,李白举杯邀天上明月共饮,天上的月不应;水中的月儿却因风而动,笑脸相迎,李白大喜,举杯纵身入水,一去不回。

  醉饮江中月,做鬼亦陶然。对于太白的评价,亦是先生的自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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