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诅咒(3)

阿龙没哭。

他躺在硬邦邦的炕席上,小胳膊小腿还维持着被抱的姿势,黑葡萄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那颗头颅。刚才头颅滚过来时,他甚至伸出手想抓,指尖蹭到了那层冰凉黏腻的皮,像摸过刚从井里捞上来的青苔。

“造孽啊!”翠花的声音发颤,锄头把都被她攥得发白,“大狗你疯了?你带这东西回来想害死我们娘俩?”

门口的大狗还在哆嗦,裤脚沾满了田埂上的泥,脸色比纸还白。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完整的话,只能指着门外,又指着那颗头颅,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就在这时,阿龙突然“咿呀”了一声。

不是婴儿寻常的哭闹,那声音又细又长,像极了老烟鬼抽旱烟时的叹息。他撑起上半身,小手朝着头颅的方向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颗原本静止的头颅,竟缓缓地、缓缓地转动起黑洞洞的眼窝,对准了炕上的阿龙。

翠花吓得腿一软,锄头“哐当”掉在地上。

她看见头颅的牙床开始动,像是在咀嚼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喉咙里传出浑浊的气音,那声音凑在一起,竟隐隐约约能听清几个字:“找……找……”

阿龙笑了。

不是婴儿天真的咯咯笑,是嘴角往上扯,眼神却冷得像冰的笑。他慢慢爬过去,膝盖磨过炕席发出细碎的声响,每爬一下,那颗头颅就往他这边挪一点,地面上留下一道淡黑色的痕迹,像鼻涕虫爬过的印子。

“别过来!”翠花嘶吼着扑过去,想把阿龙抱开,可她的手刚碰到阿龙的腰,就被一股冰凉的力气弹开。她眼睁睁看着阿龙爬到炕沿,小手轻轻搭在了头颅的天灵盖上。

那一刻,整个屋子突然静了。

窗外的风声停了,大狗的喘息也停了,连灶台上水壶的咕嘟声都没了。只有阿龙和那颗头颅,在昏暗的光线下紧紧贴在一起,头颅的眼窝里渗出黑色的液体,顺着阿龙的手腕往下流,在他白嫩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墨色的印子。

“找到了……”

这次的声音清晰了,不是来自头颅,而是来自阿龙。

一岁大的婴儿,本该只会发出咿呀学语的声音,此刻却用一种苍老沙哑的语调说话,眼睛里翻着浑浊的白,像极了乱葬岗里那些泡在雨水里的尸体。

翠花瘫在地上,尿湿了裤子。她看着阿龙把头颅抱起来,像抱着心爱的玩具,转头朝她看过来。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属于孩子的清澈,只有密密麻麻的怨毒,和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陌生的灵魂。

头颅的下颌骨还歪着,却像是在笑。黑色的液体从它的嘴里流出来,滴在阿龙的衣襟上,晕开一朵朵黑色的花。阿龙抱着头颅,慢慢爬下炕,朝着门口的大狗爬去,每爬一步,嘴里就重复一遍:“找到了……该还了……”

大狗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想跑,却像被钉在原地,只能看着那个抱着头颅的婴儿越来越近,看着婴儿眼睛里映出的、属于他十年前亲手埋在乱葬岗里的那个女人的脸。

阿龙爬到大狗脚边,举起头颅,把那黑洞洞的眼窝对准大狗的脸。头颅里突然传出女人的哭声,又尖又细,像针一样扎进大狗的耳朵里。

“你埋我的时候,怎么没想想今天?”阿龙的声音又变了,变成了女人的声音,柔柔弱弱,却带着刺骨的恨,“我的头,你找了十年,现在,该你还给我了……”

大狗的瞳孔猛地放大,他想尖叫,却发现自己的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和他白天在乱葬岗里听到的、那些鬼魂的声音一模一样。他看着阿龙手里的头颅慢慢靠近自己的脸,看着那黑色的液体滴进自己的眼睛里,最后,他看见头颅的眼窝里,慢慢浮现出自己的脸。

翠花在地上昏死过去之前,只听见“咔嗒”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拧断的声音。然后,她看见阿龙抱着那颗头颅,慢慢转过身,朝着乱葬岗的方向爬去,夜色里,婴儿的笑声和女人的哭声混在一起,在寂静的村子里传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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