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人已自行检查修改错别字。
本文参与馨主题第九期温暖主题。
初中毕业那年,红娟被她爸送到镇上裁缝铺当学徒,虽然她收到了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但她爸还是执意让她学手艺。
师傅是个年轻的女人,大眼睛,低马尾,模样挺耐看,就是脸色有点冷。
“学徒没有工资,管吃管住,不保证能教会,学成要靠悟性。”师傅淡淡说道。
“我家红娟勤快,做饭、洗衣裳都会干,人也不笨。”
红娟爸把她的行李放到门后,给师傅哈了一下腰,转身走了。
红娟低着头,呆呆站着,师傅拿了一把笤帚,她接过来,一边扫地,一边抹眼泪。
师傅并不想收徒弟,但是她男人出了车祸,压断一条腿,她又要照顾男人,又要忙生意,实在是分身乏术。
红娟除了学手艺,还要做饭,打扫卫生。铺子关门以后,拉开一个旧折叠床,就是她睡觉的地方,躺在床上,翻身就能听到吱嘎声,她睡觉就保持一个姿势。
开始几天,红娟会在晚上偷偷哭泣,白天眼睛红肿着,师傅看见了也没有说什么。
过了几天,红娟来例假了,肚子疼得厉害,她脸色苍白,蜷在床上起不了身。
师傅开门进来,看到这样的情形,给她煮了碗生姜红糖水,又拿了个暖水袋让她捂着肚子。
暖意渐渐从热水袋弥漫到全身,肚子也没那么疼了。师傅虽然面冷,但是内心善良,红娟放下心里的不安,既然不能读书,就好好学门手艺。
白天干活时,红娟观察师傅的一举一动,晚上睡觉前,还仔细琢磨一下师傅说过的话,实在弄不懂的地方,就趁师傅高兴的时候请教,好像裁缝这个活也没那么难!
天越来越冷,红娟回了一次家拿过冬的衣服被褥。到村口时,远远看到两个初中的女同学,她们都在县上读高中。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近了,她赶紧躲在玉米杆垛后面,等她们走远了,才出来回家。
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红娟爸问她什么时候能学好手艺,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她碗里,给弟弟夹了一筷子肉。
一晃春天了,师傅的男人推着轮椅来了,他给了红娟2元钱,让她去一个远点的小卖店买烟,拿到烟后,他推着轮椅走了,红娟看见这个男人脸阴得可怕。
晚上师傅盘点账目,发现少了20元钱。她怀疑地看了红娟一眼,没有说话。晚上红娟躺在折叠床上,师傅的眼神像烙铁一样,烫得她睡不着觉。
红娟起身从行李包里拿出两张10元钱,这还是她暑假捡知了猴换来的钱,本来打算上高中时买个新书包。
第二天,师傅找线,打开缝纫机抽屉,里面有两张10元混在一堆线中间,她停顿了一下,把钱收了起来。红娟低着头,一句话都没说。
几天后,师傅把一件裁好的衣服拿给钉纽扣的红娟。
“你试试缝起来。”
红娟手心冒着汗,笨手笨脚缝好衣服,忐忑不安地交给师傅,师傅挑了几个位置让她返工,她按要求拆改好几次,师傅才满意。
此后师傅开始教她,剪裁时,会喊她看,缝纫时,会告诉她一些窍门。
又过了半年,师傅就把一些简单的裁剪和缝纫活计交给红娟,这个月末,师傅给她开了一笔工资,虽然不多,也是她靠手艺挣的第一笔钱。
弟弟红洋来镇上念初中。
中午吃饭时,红洋来到裁缝铺,向红娟要钱买文具,他拿了钱就走,也没向师傅问好。
“师傅,我弟弟小,不懂事。”
师傅没有说话,她脸上有一块瘀青,红娟知道她男人又动手打了师傅。
红娟已经出师了,深夜,常常从铺子里传出“噔噔噔”踩缝纫机声音,她每月挣的钱也多了,但弟弟红洋也频繁向她伸手要钱。
一天中午,她忙着缝衣服,弟弟红洋又走了进来,脚上穿了一双新鞋。
“姐,学校要买参考书,给我30元钱。”
“上个周不是刚买过参考书了,怎么还买?”
红洋脸有些红。
“咱爸说没钱了,就让我找你要。”
红娟想伸手去口袋掏钱,但是师傅用眼神制止了她。
“下个周,我才给你姐发工钱。”
红洋一脸不高兴,转身走了。
师傅提醒她,不要弟弟要钱就给,这样容易养成他大手大脚花钱的毛病,让红娟为自己攒些钱。红洋再向她要钱,红娟都找理由搪塞掉,弟弟渐渐不来了。
红娟爸到镇上赶集时,也偶尔来裁缝铺。临走,会向她要些买种子,化肥的钱。又逢赶集,红娟爸进了裁缝铺,师傅恰好没有在。
“娟,你弟弟最近跟你要钱,你都没给,你就这一个弟弟,要心疼,这是咱家的根,不要听外人嚼舌根。以后……”
红娟爸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师傅走了进来,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对师傅说:“哎呀,感谢你把红娟培养出来,辛苦了!”师傅敷衍地点了一下头。
红娟爸这次没有多逗留,找借口走了。
师傅冷着脸在台案上开始剪裁布料,红娟放下手上的活,走到师傅跟前。
“对不起!”
半晌,师傅没有言语,红娟静静地站着。
“红娟,要是我以前自私一些,不听娘家的安排,我也不会把日子过成现在这样。”
师傅说完话,捂着脸,压抑地哭了起来,眼泪从指缝流了出来。
红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师傅,只好扶师傅坐到椅子上,给师傅拧了一条干净的毛巾。
在师傅抽抽嗒嗒的哭泣中,她知道了师父的过往。
师傅有个哥哥,为了给哥哥娶媳妇,她小学毕业就开始学手艺,学成后,开了裁缝铺,但挣的钱大部分都贴补了娘家。
等到婚嫁年龄,在父母的逼迫下,嫁给了现在的丈夫,虽然两人没有多少感情,但日子还过得去。
自从丈夫出了车祸,就骂师傅是丧门星,总是找茬和她吵架,每天在家摔摔打打。她忍不了,提出离婚,但男人要她把当年的彩礼钱退还。
她回到娘家哭诉,父母只一味劝她忍让,既不给她凑钱,也不给她出头,父母的做法,让她寒了心。
红娟一边听一边陪师傅落泪,说到最后,师傅握着红娟的手:“你可一定要脑子清醒,不要学我。”
农历新年前一个月,是裁缝铺最忙的时候。红娟和师傅都顾不上吃饭,眼前是像小山一样堆积的布料,她们一直忙到深夜,累得腰酸背痛。
忙中出错,红娟把两个顾客的布料弄差了,来拿衣服的顾客不依不饶。师傅看了看两个顾客,身量相仿,布料材质也一样,建议顾客就将错就错,衣服不收加工费,再免费给她们做裤子。
都是附近乡邻,顾客也不想太难为人,就接受了师傅的建议。
红娟感激地看着师傅,不好意思地说:“师傅,我太心急了。”
“你以后不要光图快,心还要细。顾客的裤子,你来做,不给你算工钱。”师傅笑着说。
夏天到了,师傅下决心和丈夫离婚,为了凑钱,她要盘出裁缝铺。
师傅希望红娟接手铺子,红娟犹豫不决。师父给她算了一笔账,只要红娟不偷懒,两年就可以收回成本。
红娟动了心,但她拿不出这么多钱,回家向她爸说明情况想借钱,他爸苦着脸。
“红洋在县城上高中,花销大,要不你去服装厂上班。”
生了一肚子气,红娟离开家,她失望地在街上转悠,看到信用社有“惠民贷”,鼓起勇气进了信用社,贷了一笔钱出来。
用贷款和她自己攒的钱,红娟盘下了师傅的铺子。师傅要去省城,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
送别时,红娟买了零食和水果,远远看见大巴车,师傅红了眼圈。
“红娟,别怪师傅,那20块钱,我冤枉你了。”
听了这话,红娟上前抱着师傅,眼泪止不住地流。
独自一人支撑裁缝铺,红娟常常顾不上吃饭喝水。
每天一睁眼,就要考虑银行的贷款,房东的租金,缝纫机经常彻夜响着,几个月时间,她瘦了十几斤。
她爸常常来裁缝铺,坐在唯一的靠背椅上,翘着二郎腿,让红娟给他沏一大缸子酽茶,慢慢喝着。
先说一些家里事,然后扯到红洋身上,最后就是伸手要钱,只有红娟给了钱,他才会离开,对于红娟的压力,他装作看不见。
一年半过去了,红娟还完了贷款,生了一场大病,病愈以后,她给师傅打了一个电话,问师傅在省城过得怎样?
师傅说好,和服装厂一个制版技工在谈恋爱。从电话里,红娟听出师傅难掩的笑意,她从心里替师傅高兴,挂电话前,她告诉师傅自己还完了贷款。
没想到师傅又把电话打了回来,在电话里严厉地警告她不要这么拼命,要爱惜自己身体。
挂了电话,红娟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想起还完贷款回家,水还没喝完,她爸就说铺子以后挣的钱,让她都拿回家,红洋该上大学了。
裁缝铺斜对面有个日杂食品铺,新雇了一个伙计,叫卫平,今年25岁,高高的个子,浓眉大眼。
一天,卫平拿了一条裤子,让红娟给扦裤边,扦好裤边,红娟笑着说举手之劳,不用给钱。
第二天,卫平拿了一个巧克力雪糕放到红娟面前。
一来二去,红娟和卫平的交往渐渐多了。卫平常带些零食和新奇的玩艺给她,有人关心,枯燥的日子也生动了。
一个雪天,卫平拿来一包火锅底料,这是他们老板今天刚上的新货,他想让红娟尝尝鲜。
红娟把蜂窝煤炉子的火烧旺,盛上半锅水,放入火锅底料,等锅里红油翻滚,丢进白菜和土豆,吃完菜,放了半把挂面,吃完面,两个人满脑门的汗。红娟的脸红扑扑,明艳动人,卫平看得眼睛发直,情不自禁,亲了一下红娟的脸颊。
镇上赶集,红娟爸又来了,他在铺子里转了一圈,东摸摸,西看看,点上一根烟。
“前几天,村里吴妈来咱家,替村长家老四说媒。”
红娟心里一惊。
“爸,我还不想定亲!”
“你都20了,村长和咱家一个村,你嫁过去,两家互相能照应。”
村长家老四,又黑又胖,初中都没毕业,仗着他爸是村长,从小就爱欺负人。
半月前红娟回村,在村口碰到老四。老四流里流气地冲她吹了一个口哨,她还狠狠瞪了他一眼。
师傅临走的时候,交代完铺子的事,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多为自己打算,不要走师傅的老路,嫁人要嫁人品好的。
晚上卫平过来时,红娟正闷闷不乐。
“有人到我家说媒了。”
卫平脸色变了,着急问她:“你同意了吗?”
红娟摇摇头,卫平的脸色恢复了正常。
“要是你不嫌弃我,明天我去你村,我给自己提亲。”
卫平眼光炙热地看着红娟。
第二天,红娟和卫平换上新衣服,拿了烟酒,茶,点心等四样礼品,一起回村。
早有村口小孩看见他们,嚷嚷着全村都能听见的声音。
“红娟带新女婿了,看新女婿!”
卫平没有经历过这个,有点不知所措,倒是红娟大方一些,向探出头的邻居问好。
此时,媒婆吴妈,正和红娟爸妈商量彩礼和订婚的事,听到外面嚷嚷声,大吃一惊。
“红娟她爸,你闺女都定了人家,啥时候的事?你不能一女许两家!”
红娟爸也是一脸懵,出门看见红娟和卫平进了院门。
“红娟爸,这个小伙是谁?”
吴妈率先问红娟爸。
“这是我对象,今天我带他见一下我爸我妈。”
红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大声回答吴妈。
媒婆吴妈狠狠瞪了红娟爸一眼,扭头出了院门,门外已经站着几个看热闹的人。
红娟妈赶紧关了院门,让所有人都进屋。她爸细细盘问了卫平的情况。
当他得知,卫平家在山区,父母早死,现在镇上当伙计,心中的火一下子腾起,他一把拎起卫平放在桌上的礼品,扔到院子,摔了个稀巴烂。
红娟爸红着脸,喘着粗气,走到她面前,一巴掌扇到脸上,五个指印清晰可见。
卫平看到红娟挨打,立刻冲到前面,把她挡在身后。红娟爸还要撕扯,红娟妈抱着他的腰,院外墙头早围了一堆看热闹的人。
卫平带着她回到镇上,关上门,这些年的委屈一齐涌上心头,红娟嚎啕大哭。
卫平不知所措地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想起还没有吃饭,赶紧去炉前烧水下面。
当他把一碗汤面端到红娟面前,泪眼婆娑中她认定卫平就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红娟和卫平住到一起,在她怀孕的时候,她爸又来镇上闹了一次,卫平护着没让她吃亏,但是铺子被砸得一片狼藉。
红娟爸对外宣称,已经和红娟断绝了父女关系。师傅知道以后给她打了电话,安慰了半天,让她不要把这些放心上,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越来越多的人都买成衣穿,裁缝铺生意大不如前。
红娟建议卫平做家电生意,俩人在镇边租了一间大铺面,起早贪黑地忙活。红娟看店,理货,算账,卫平搬运,进货,送货,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
他们做生意实在,师傅又给红娟提供信息,红娟谈下几个品牌的代理权,逐渐成了镇上规模最大的家电行。
生意越做越好,周围人都夸红娟眼光好,嫁了潜力股,只有卫平知道,红娟才是家里的顶梁柱。
红娟他爸有意和她修复关系,但红娟一直硬着心肠没有松口。倒是卫平,逢年过节,会带礼物登门,农忙的时候,也会搭把手。红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着他去。
师傅再婚后又回到镇上,经营一个布艺窗帘门脸,师傅现在也是笑模样。
红娟和师傅凑在一起,叽叽咕咕有说不完的话。师傅夸红娟眼光好,找了一个又能干,又体贴的人,红娟也夸师傅福气好,有儿有女日子旺,说完后,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一天,红娟看到闺女手里拿着一个糖葫芦,女儿告诉她,是姥爷给她的,她走到外面,隐约看见一个背影,是她爸的背影,佝偻了不少。
红娟爸生病了,卫平去医院看了几次,送了些钱,但没过多久,她爸还是去世了,听说去世前还心有不忿,叹红洋日子不如红娟。
卫平参加完葬礼,回家看到红娟眼圈发红,正拿着笤帚扫地,他没敢说话,去了后院。
师傅来串门,红娟背过了身,师傅偏偏走到她前面,她用手放到额前,想遮挡一下眼睛。
“红娟,要是难受,你就痛痛快快哭一场,可不要憋着。”师傅拍拍她的肩膀。
听了这话,红娟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她趴到师傅肩膀上,无声哭了出来,师傅一直拍着她的后背,像安慰孩子一样。
红娟想,老天待她不薄,虽然没有父母疼爱,但是有师傅,让她体会到亲情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