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梦醒再无他
"大雪起兮云飞扬,遨游四海兮归故乡,安得勇士兮平四方"。这诗像是有人在反复吟诵,微弱却又字字明朗,竟像入梦。
我微微欠着身子,对着木屋的窗子哈着气,擦净,屋外铺着厚厚的白雪,尽头路灯昏昏,顽强地将黑夜撑开一个口子,大黑狗无精打采地趴在小窝里,看样子准备歇息。家里只有我规律的呼吸声,回头看见柜台中央摆着母亲的黑白照片,年轻美丽,眼里有光,却被永远的定格在2003年。照片被父亲抱回家的时候,我三岁。父亲牵着哭闹的我,说你妈妈是个英雄。我哪管那么多,我只想要妈妈,不想要英雄。况且,我不懂,何为"英雄"。
远远地,熟悉的身影慢慢靠近,一步一步,他走的很慢。是父亲。父亲是在冷清的年夜饭桌前离开家的,我痴痴地盼着工作繁忙的父亲能在跨年时陪我好好吃顿饭,他却摸摸我的头,说:"囡囡,最近武汉爆发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我得赶过去,你好好在家照顾自己。"像往常一样,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任哭闹和撒娇都留不住父亲,只能点点头,看着他离开,年夜饭,比往年,更冷清了。
一晃十天,父亲几乎忙得没空接我电话,寥寥几句短信,叮嘱我钱打在卡上,最近不要出门,再无其他。奇了怪,父亲怎么这个时间回家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小声地嘀咕着,迎上去开门。
"爸,你现在怎么回家了?工作不忙了吗?病人都安置好了?我看新闻最近爆发的很严重。"我担心地望着刚进门的父亲,一连串的问题已经抛向他。父亲轻轻拍打着身上飘落下的雪花,背对着我,缓缓地说:"疫情目前的确有些难控制,我回来看看你,你乖乖地呆在家里。"然后便是转身拉着我坐下来,陷入了沉默。我偏着头看着身边的男人,疲惫,倦意,甚至有些消瘦,我张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尽管这些年我和父亲的交流一直不多,但此刻的无声却让我莫名心慌,雪落的声音格外刺耳,我不知道如何打破这局面,尴尬地笑笑,"爸,你吃饭……"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父亲已经打断,"囡囡,你妈妈在03年的"非典"疫情中一直工作在前线,她希望你不要怪她,没能陪你好好长大。"不知是否为错觉,我隐隐觉得父亲的声音哽咽了,我摇摇头,说:"爸,十七年了,我不怪妈妈,我只是……"眼泪突然决堤掉落,"只是很想她。"
父亲依旧如往常,轻轻地摸摸我的头,挤出笑容,安慰似地拍拍我的后背,"囡囡,妈妈肯定会知道的,爸爸妈妈都希望你能成长为出色的大人,希望你平安快乐。"又是一句没有厘头的话,我安静地看着父亲,听他把这些话说完。"照顾好自己,我要走了。"父亲轻轻推开我,在门口处转身向我挥手,我微笑着回礼,拼命压制着眼泪,"爸,早点回家,一切小心,我等你啊。"父亲离开的很快,已经看不见背影了。
"大雪起兮云飞扬,遨游四海兮归故乡,安得勇士兮平四方"。远处模糊又传来了这句话,低沉。
突然抽搐了一下,惊醒。我翻身看手机,半夜三点。原来是梦,只是枕头湿了一片。
屋外依旧路灯昏暗,大雪纷飞,和梦里的场景一模一样。
"叮咚",刚准备躺下时,手机响了,我心里咯噔一下,是父亲的同事周叔叔,来不及细想,我按下接听键,"囡囡,你爸前几天在治疗病人的时候感染了新冠病毒,发烧了好几天,他没告诉你吧,刚才抢救……"脑子里嗡嗡作响,手机掉在地上,无声。
那场梦,我惊觉,父亲回家大黑狗竟毫无反应,父亲归来又离开,厚厚的白雪地,竟不曾留下脚印,父亲是舍不得告别,才选择出现在梦中吗?
大雪一过,没有人能记得住这一切。我曾听闻一句:"当坊间最善舞的女儿死了,京城就该有一场大雪。"那这场雪,是为父亲而下,还是为这场疫情中千千万万死去的灵魂而下?
"大雪起兮云飞扬,遨游四海兮归故乡,安得勇士兮平四方"。眼泪在黑暗中掉的悄无声息,什么是英雄,我想我有了答案。